汪曼春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情愉快极了。

她知道她的师哥明楼自从三个月前回到上海,就没有回过明家,反而在酒店住了许久,甚至是大年初一的今天,他也没有回家,反而要来她的汪家参加新年宴会。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信号。

或许她的师哥在浪漫多情的法国漂泊了那么久,尝到了自由的快乐,终于不愿意再被他那个古怪刻板的姐姐掌控,也终于愿意正视他们的情感。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今天她穿了一身雪白色的晚礼服,看起来就像是婚纱一样。

汪曼春心里暗暗想,明镜那个老处女要是知道了明楼今夜在哪里,肯定会气得吐血。

她颇为得意地捞起手边的珍珠项链在身上比了比。

一个月前,她的师哥来汪家看她,他和当年有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成熟优雅,但又有一些她说不上来的味道,眼神好像也锐利了许多,拥抱她的时候也非常克制。不过汪曼春将心里的不对劲慢慢按了下去,男人总是会变的,明楼在法国呆了那么却没有沾上一丝一毫浪荡公子的味道,反而更加内敛深沉,这实在是太好的一件事了。

他以前也很好,从来都是学校里最受人瞩目的那个人。

汪曼春回想起少年时光,嘴角忍不出噙着微笑:汪明两家有世仇,一开始明楼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她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么优秀的人,姿态高一点也理所当然,不过最后总会被她攥在手里。

或许是看一个小姑娘抛下了自尊整天追着他,又天真又娇俏,明楼也慢慢软化了态度,父辈的恩恩怨怨和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干系呢?

汪曼春不像她表露出来的那样纯真无辜,她从小就明白有机会一定要抓住的道理,乘胜追击地缠住了明楼。

总算是成为一对甜蜜的小情侣。

他们的恋情是见不得光的,瞒着汪家瞒着明家。

汪曼春却在这样惴惴不安的约会里尝到了隐秘偷情的快乐,他们仿佛一对亡命天涯的情侣,只有彼此,互相支撑,对抗着整个反对他们的世界。、

当然秘密总是瞒不住的。

汪曼春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她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她和明楼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当年明镜知道了他们的恋情,铁了心地拆散他们,那个疯女人,满脸刻薄相,她说尽了好话也得不到她的应允,反而将明楼送去了法国。

她听说过他在法国也交往过几个法国女郎,自己当然也不例外,谈过几场不咸不淡的恋爱。

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觉着这几年的大好青春依然是荒废了。

汪曼春咬咬牙:“明镜那个老处女!”

 

明楼脱下那件黑色呢大衣交给侍者,有礼地问了一句:“汪小姐呢?”

“明先生,小姐就在二楼等您。”

“多谢。”他淡淡笑起来,给了侍者两块大洋,便大步上楼了。

“真不愧是从法国回来的大人物啊!”那侍者旁边的人羡慕地感叹,“出手可真大方。”

“看小姐对他的架势,说不定是我们的新姑爷呢!”

明楼走得并不远,他向来都十分在意环境细节,所以那些细碎的讨论他听得一清二楚,笑意加深,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汪曼春一直都很漂亮,如今精心打扮,那种侵略性的艳丽便更加张扬,她脸上飞扬着快乐,急匆匆跑过来,拉着明楼的手臂,带他走进二楼的房间里。

“慢一点,穿着高跟鞋,小心摔着。”明楼无奈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明楼坐到沙发上,笑道:“怎么会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无处可去。”

“明大少爷,你居然也会说出无处可去这样可怜的话来!”汪曼春俏生生笑起来,“看来这回,你总算不做明镜翅膀下的小少爷了!”

明楼笑意淡了一些:“曼春,你还是这么牙尖嘴利。”

汪曼春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跺了跺脚,在明楼跟前蹲了下来,小声道:“对不起,师哥,你知道的,我只是气不过当年她……”

明楼拍了拍她的手:“以后不要再提。”

汪曼春心里惴惴不安,故作清朗地笑了笑,道:“我听说阿诚明台好像也回来了?”

明楼叹了口气,颇有些宠溺地笑:“明台那只小猴子,回来了以后就不知道上哪儿玩了,前几天听我报社的朋友说,好像在烟花间见过他,这小子,一回来就差点要上桃色小报的头版头条,我给压了下来,你要是在哪儿见到他,就代我教训教训。”

汪曼春眼中一亮,这话分量太重,“代明楼教训”听起来多美妙啊,她心里对明台那个浪荡公子哥儿的不喜也淡了些。

明楼又说:“阿诚嘛,现在长大了,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你知道他的身世,从小就比旁人敏感些,之前在法国的时候,也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住。”

汪曼春想起以前,阿诚也常常是一副不愿意打扰明楼的样子,轻轻一笑:“阿诚自小不是很有自己的主意么?”

想起这个弟弟,明楼的心情也欢畅起来:“主意大着呢,明台是从小小麻烦不断,阿诚啊,就怕他闷声不吭气,给我惹个大麻烦。”

“哪里会,你不是说他在法国学艺术么?我瞧过他的画,真不错,前些日子还听说获奖了呢。”

“你倒是蛮关心他。”明楼似笑非笑的。

汪曼春实在是很喜欢现在的氛围,她和明楼就像一对小夫妻,谈论着弟弟们的事情,于是道:“我这是爱屋及乌。”

明楼敛眸一笑:“既然你都说他画的不错,那可见真是下了功夫,过些时日在上海给他办个画展,我姐姐肯定高兴,家里终于要有个大艺术家。”

 

汪家的新年宴会在天正大酒店举行,聚集了沪上诸多名流,看见明楼出现在这里,汪芙蕖又是一副很看重他的模样,大家都心有所明的促狭一笑,在场都是人精,觥筹交错之间都是什么“明少爷年轻有为,人中龙凤,和汪小姐天作之合”的客套话,汪曼春听得飘飘然,觉得盘在心间多年的郁气终于得解。

明镜冷冷地看着汪曼春快活的样子。

一个小时前她接到一个神秘人的电话,说她的大弟明楼早就回到了上海,居然连新年也不回家过,倒是和汪家大小姐交往密切,看来相依为命的亲姐弟也敌不过年轻人的如火爱情啊。

那通电话的语气实在叫人冒火,奚落尖酸,明镜气得双手发抖,当即让人查了查大少爷的行踪,果然同那电话里说的一致。

她攒着一团火走进天正大酒店,把汪曼春的得意姿态纳入眼底。

明氏掌门人不怒自威,那气势本就吓人,何况明镜如今心中有火,那高跟鞋踩得步步响亮,每一步都像是尖刀一样踩在汪曼春的心上。

大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那些名流散在周围,静悄悄,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明镜到了明楼跟前,反倒放松下来,柔柔和和地问自己的弟弟:“你回上海多久了?”

明楼暗暗松气,赔笑道:“三个多……”

“啪!”

明楼的“月”字还未说出来,就被明镜的耳光打断了。

众人倒吸一口气,暗自感叹这明镜下手还真狠。

汪曼春一下子就疯了,也不顾什么仪态,尖叫道:“明镜!你发什么疯!”

明氏掌门人倒是没看她,嘴角轻蔑地一弯:“我教训自己的弟弟,关你汪大小姐什么事?你是我们明家什么人啊”

汪曼春平日里的聪明机警全没有了,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隐秘的快乐,仿佛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她和明楼一起对抗全世界的少年时代,于是她口不择言道:“您要教训自己的弟弟,回自己家教训去,在我们汪家的宴会上演这么一出是给谁看?”

这话一出口,她猛然惊觉自己为了这口舌之利,将明楼推回家去了,懊恼不已。

明镜反倒笑起来,道:“多谢汪小姐提醒,我是要把弟弟领回家去教训。”

汪曼春气得发抖,上前拽住明楼的手,小声道:“师哥……”

明镜扫了眼那只手,轻描淡写道:“我劝你把过去的事情忘了,你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过家家的事情当什么真呢?”

汪芙蕖心疼侄女,仗着资历老,笑眯眯圆场:“明镜啊,我这侄女也是心急,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他们年轻人谈感情是好事,大家都是世交,往日的情谊还在,生意场上的朋友嘛,见面留三分,以后说不定还能亲上加亲……”

明镜最听不得这个,她眼神冷冷一扫,道:“我们明家可不敢和你们汪家做什么朋友,说什么往日的情谊,汪老板看来真是老了,怪不得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我可不敢忘!”

明镜这话几乎要把以前的事情赤裸裸说出来了,汪芙蕖脸上挂不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我问你,跟不跟我回家?”

明楼微微躬身:“大姐,我还有事,今晚我一定回家……”

明镜吸了口气,又问了一遍,看到明楼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汪曼春又趾高气扬起来:“明大小姐,我师哥的意思您还不明白么?他不愿和您回明家去。”

明楼喝了一声:“汪曼春!”

她才住了口,心里却是不服,眼中蓄起泪。

明镜在明楼身侧,小声道:“你今晚要是不回家,你明天早上就不用姓“明”,你改姓“汪”吧!”

她半点不愿在此处呆着,接过明楼递来的挎包,向众宾客致了歉,昂然离开。

 

宴会依然继续。

大家都当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明楼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回上海的事情瞒不过大姐,但这个时间如此凑巧,偏偏在新年晚会上,大姐知道了此事,不免让他心生少许不安。

他兴致缺缺地安抚着汪曼春,不时地看着挂钟上的时间。

汪曼春早就觉察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对明镜十分怨恨,要不是明镜忽然来这里大发脾气,她的师哥也不会向现在这样坐立难安。

“师哥……我心里不好受……”

外面炮声忽然轰隆隆响起来,明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询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这该死的炮声,汪曼春暗暗骂了一声,正要开口。

却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跑过来,脸色苍白,大喊道:“不好了!!!死人了!!!!大!大小姐!老爷!老爷死了!!”

“什么?!”汪曼春猛地站起来,身形不稳地晃了晃,“你不要胡说!”

那人哭着说:“我,我刚刚上楼给老爷送茶,看见门半掩着,就进去了,然后,然后就看见老爷躺在地上,周围全是血!!”

汪曼春脸色苍白,一把将他推开,快步走向二楼。

明楼紧随其后,眼中满含担忧:“曼春,曼春!”

 

汪芙蕖已经没有了生息,子弹穿过他的脑门,夺走了他的生命。

汪曼春几乎要昏厥,可她又勉强撑住,倒在明楼怀里,她哭着大喊:“是谁?是什么人?!”

忽然她面目狰狞,推开了明楼,恶狠狠道:“是明镜!肯定是她!她气你不回家,又想起以前的旧事,咽不下这口气,来这里杀了我叔父!”

明楼上前将她紧紧搂住:“曼春!你冷静些!冷静些!”

他又吩咐旁人道:“快打电话给巡捕房!”

 

商界名流汪芙蕖的命案让季探长头疼无比,接到案子电话的那个瞬间,季探长就明白这个烫手山芋自己肯定是吃不了的。

他想起了一个人。

“你们先去命案现场!”

“探长您呢?”

“我打个电话,很快就会过去。”

季探长想了想,拨了那个号码:“喂?是青瓷先生么?”

“地点就是天正大酒店,是是是,死的是汪芙蕖先生…我?我还没去过现场…哎,此案兹事体大,我早做准备,有您这个大侦探在,我放心些,好,好!我在酒店门口等您。”

季探长放下电话,微微松了口气,正了正衣冠。

以往他都是遇到了难案才去请教沪上有名的侦探——青瓷先生。

像现在这样,还未勘探现场就直接请人的情况从未发生。

季探长摇了摇头,窗外烟花朵朵。

哎,多好的日子呀,真是可恶的凶手!年都不能好好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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