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公子在端午的夜晚赶到万马楼。
销金窟依然是歌舞升平的奢靡做派,温顾在一街之外瞧着沸反盈天的红粉香楼,笑容淡得像封三的脸。
倒是忘了,他是个好享受的人。
他没有向万马楼走去,瞧了瞧四周,盯上了秦淮河畔一株老杨柳。
温顾施展轻功飞了过去,正要在一个树杈上蹲着,一只手便直探他胸口而去,一条红色人影在杨柳之中飞出,剑鸣声出,一道寒光从温顾眼前弧过,多情公子措手不及,点步疾退,画扇飞速展开,堪堪抵住来人的攻击。
可那红衣人双腿径直踢来,直取其胯,温顾一手撑着树干,狼狈地在树上翻了个空翻,那人剑指树干,一腿踹了上去,牢牢将温顾困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是冰冷的杀意。
“金大姑娘,气性真大。”温顾打不过人家,放弃抵抗,无所谓地一笑,“如何,要亲我么?”
侠女打了一番,起床气终于平了下去,杀气一散,发觉这暧昧姿势,愣了愣,将人放开,坐到树干上道:“对不住,我被吵醒的时候,脾气一贯不大好。”
“理解。”温顾也寻了个地方坐下,“是我扰了金大姑娘的清静。”
“温顾?”侠女微微侧头,看着身旁之人,怀疑地出声。
温顾道:“正是在下。”
侠女对着万马楼努了努嘴:“怎得不进去寻封三?”
“自然是要寻他的,不过金大姑娘不是接了他的生意?怎得还要我去寻他?”
侠女闻言,眯着眼勾起一个血腥气的笑容来,白森森的牙齿一合:“旁人都觉着老子守信,接了的活儿决不会放弃,可是这一路的不痛快,我可都记在心里。我一不痛快,封三就得吃点儿苦。”
多情公子刮目相看,江湖上传说金大姑娘是最正义的侠士,就连林柔,也日日将她当做天下第一大好人来崇拜,可如今看来,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那我如何待他,你也不阻?”
“你可知道那时我接了他的任务,本要作甚?”侠女叼了片柳叶,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温顾摇了摇头。
“封三要你莫要缠着他。”金大姑娘伸开五指,复又握紧成拳,嘿嘿一笑,“死人是不会缠人的。”
……
饶是温顾这般不拿脸皮当脸皮的二皮脸,也被侠女的凶残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温顾是个乐天派,初时的震惊一过,便笑逐颜开:“可见封三心里有我,才保了我这条命。”
侠女双手撑在树干上,嗤笑温顾自作多情,她上半身往后半仰了仰,道:“我向来都是用的最简单的法子,瞧不上封三那个弯弯绕绕的心思,烦得很!”
她斜眼撇着温顾:“林柔呢?”
多情公子表情不变,风流倜傥:“我怎么会知道她在何处?”
“那日你接了她的生意就没再管她?”
“既然见不到你,我又怎么帮人家同你成亲,不过,你在万马楼的消息满江湖都知道了,她可能也会过来吧。”多情公子面不改色的扯谎。
金大姑娘点点头:“成。”
“你怎的还不滚?”
温顾拍了拍脏了的袍子,道:“不过我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金大姑娘怎么会如此陪着封三公子胡闹?”
侠女笑开:“那日,我一出客栈就有人跟着我,如果是你,你会放任那些小尾巴探听你的行踪么?”
还未等多情公子开口,侠女便道:“我这人,向来独来独往,所以我想甩了他们,不过很可惜,小尾巴给了我一张字条。”
温顾收了扇子,抵在下颌道:“若是我,绝不会乖乖听那纸条的指引。”
侠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温顾:“如果有人请你去万马楼,你若不去一趟这盛名在外的销金窟,你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
温顾不接话,远眺高天之月:“封三此刻怕是睡了。”
“正好,夜袭美人,岂不美哉?”
“好主意!”温顾拍掌,笑道,“金大姑娘,当初你若是做了我的生意,今日也不会在这里对月兴叹。”
“莫要提了,这是我第三百五十二次后悔了。”侠女摆摆手,“那敛妆阁是你的。”
温顾笑了笑道:“不必了,我觉着绮罗间不错,宽敞。”说罢,纵身跃去,蹑云逐月,身法飘飘然。
清风把他最后说的话送到侠女耳中。
“何况封三能查的事,我自能查。”
金大姑娘脸色一僵。
今日第三百五十三次后悔。
小白花和温顾一道儿来的秦淮。
她可不愿去万马楼,自己租了一条花船,在秦淮河上飘荡。
横竖人已在这儿了,总能寻得到她。
“船家,往西边去些吧。”
小白花静静立在船头,瞧着西岸一颗老杨柳,船开到岸边,她便坐下抱起琵琶,拨弦轻歌,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并如愿看到那条晃荡的腿迅速缩了回去。
小白花表情平静,带着感情唱完整首歌。
“下来吧。”
树上没有动静。
“你是不是觉得我缠着你很无理取闹。”小白花说,“我也知道,这样追着你,叫你烦我也很不好,可是我能抓住的东西太少了。”
另一头的船夫收了桨,竖起耳朵听着香艳情事。
“我看了地契房契了。”
侠女听不惯她那哀怨口儿,从树上窜下来,抱着剑站在岸上,远远地看着她:“那又如何?”
“原先你若是走了,我也想过由着你吧,心里没我,我如何追着你,都是无用功,可是不甘心,也没想着我那请求有人能帮,只是了却几分心愿。”
“哦,然后呢?”
“可我看到了房契地契,你是不是,替我去了贱籍。”
侠女满脸冷漠:“是,帮人帮到底。”
她又补充道:“你想多了,我不想和你有牵扯而已。”
“竟是如此么?”小白花几乎站不住脚,泪忍着不落。
侠女看着她,神情有些许恍惚,真讨厌,这种你伤害我的模样,像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可恶!
她想起自己那个表妹,越发不舒服,皱起眉道:“是。”
“你回去吧,生意做得不错,有钱有貌,嫁个好人。”她指了指自己,“我,一辈子就这样,你改变不了我。”
小白花衣袖掩面,不让她瞧着自己的眼泪:“原来你对人越好,便是越无情。”
侠女眼里闪过几分不忍,但她自己也将这丝心绪忽略了过去:“你早该知道我是个无情之人。”
她说完话,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没有停留也没有藏起来。
无望的感情,不应当回应。
温顾站在绮罗间的窗前,看着侠女和小白花,她们谈崩了,一个走,一个坐在船上哭,好不惨淡。
他偏头看了看里间紧闭的门,外头凄风苦雨,这人倒是睡得高兴。
温顾大步踏进去,站在封三床榻前。
封三睡得不深,隐约觉得眼前有阴影,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温顾。
“醒了?”
“来了?”
封三从床上起来,披上一件长袍,到桌前坐下,为自己斟一杯茶。
“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我在这里出现?”
“我叫你来的。”
“哦?”温顾站在他身后,俯下身去,夺了他手里的茶杯,贴着他将那水一饮而尽,与他耳鬓厮磨,故意低沉着嗓音道,“想通了?要与我做一对儿神仙眷侣?”
“不,算账。”
“???”
有时候温顾也弄不懂封三。
不过不要紧,他喜欢就够了。
“好,算什么账。”
“武林大会,丢人。”
温顾一愣,哑然失笑:“那,你要我作甚。”
“寻个日子,找场子。”
“好呀,你要练习么?”温顾顺杆子往上爬,搂着封三的腰,不露声色地吃人豆腐。
封三掰开他的手,换了个座位
“莫要动手动脚。”
“封三公子太动人,在下情不自禁。”
封三面无表情:“忍着。”
温顾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捞过三公子在他唇上偷了个吻,可惜三公子像个木偶,亲起来没趣味,温顾占了小小的便宜就将他放了,道:“金大姑娘这生意做不成。”
“我喜欢她。”
“我知道。”温顾道,“你喜欢她,我喜欢你,不碍事。”
“哦。”封三喝了口水,下了判词,“无耻。”
“不过你挂那个生意也没想过有人会接吧。”温顾挑眉道,“我知道,你应付应付家里的。”
“呵,”封三发出一个类似笑的声音,但是唇也不勾,脸也不动的,诡异极了,“好大的脸。”
“仗着你喜欢。”
“错了。”封三道,“我想帮她。”
“金大姑娘?”温顾道,“果然是为了勾她来找你,我不也是为了勾她来寻你,可惜,她觉着我恶名昭著,觉着你温软可怜。哎呀,这样想来,我真是伤心呢!”
“她戏好。”封三道。
温顾不戳破他,心里觉得他这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很可爱,情不自禁摸上他的脸,亲昵地捏了捏。
“若是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封三终于正眼看着温顾,面瘫脸上罕见地皱起眉,显出几分疑惑来。
“温顾。”他轻声地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