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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功名老阁主远走天涯 忆往昔祁王兄思虑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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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悄然遮住明月,夜风呼号如鬼哭。
这三日里,老阁主命人将所需物品搬入石楠园中后,便不再出来。
麻沸散也止不住那种削皮碎骨的疼痛,园中不时便传出凄厉惨叫,过路人皆不忍卒听。
蔺晨搬了个小凳儿守在园门口,打着扇儿,里头传来一声哀嚎,他便挑一下眉毛,道一声:“何必!”
夜风瑟瑟,此人白袍十分打眼,自己看自己都瘆的慌,小乙大丙在一旁候着,抱在一处取暖,不敢瞧阁主大人一眼。
“咱俩是一等,所以咱俩就得跟着少阁主受苦么?”
蔺晨扇子把儿敲了过去,道:“说了几次了,我已是阁主了。”
大丙碎碎出声道:“还不如地支那几个兄弟呢,收收鸽子就成。”
蔺晨:“……”
“小畜生!给我进来!”
老阁主气震天地一声吼,蔺晨蹭地站起来,朝那两个小童道:“快快快进去进去,可以搬人了!”
小乙大丙随着阁主冲进园中。
林殊浑身白毛尽褪,泡在木桶之中,肌肤粉红如出生,皱在一起,依旧不是常人模样,小乙和大丙合力将他搬出,放在蔺晨铺好的棉榻之中,老阁主坐在一旁,闭目休养。蔺晨接过穴位图,依据图中红点处,在林殊身上施针,半柱香后,老阁主微微睁了睁眼,点了点头道:“行了,将他裹起来吧,半月后再拆布,浸药浴一次,再卧床一年。交于你管了。”
蔺晨直觉不对,道:“你要如何?你又要走?!”
“何必多此一问!”
“老头儿,你不管林殊了?”
“余下的事不用动脑子,用不着我,琅琊阁一切有你,我要寻山访水,自在逍遥去了,林殊要做什么,能劝则劝,叫他不要过于劳心,不能劝你便尽力帮他,也算是我为故友遗子的照拂吧。”
蔺晨愣了愣,突然明悟,眼眶微微湿润,又有些释然,道:“您不回了么?”
“不回了,晨儿,你我自此便相忘江湖吧。”
蔺晨双手相叠,向父亲躬身行礼:“白鹿青崖,行乐世间。”
这三日禁闭一过,景琰例行上朝而去。
百官诺诺,唯有萧景宣萧景桓侃侃而谈,言语之间皆是对梁帝的拍马逢迎。萧景琰于其中格格不入,负手立于一侧,神游天外。
“我看此事就很适合让景琰去做嘛!”
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靖王晃了晃神,并未答话。
萧景桓笑道:“楚县近来流民暴动,山匪成灾,景桓以为,此事七弟去最为合适,他刚从东海回来,戾气未退,正是骁勇之时,此去剿匪,旁的不说,这身气魄定能吓退那群暴民!”
梁帝恨不得将这眼中钉遣到别处去,闻誉王此言,喜笑颜开,连连道好。
“景桓为朕分忧,甚好,赐玉斛一斗,景琰,你有什么异议么?”
靖王道:“儿臣,并无异议。”
下朝时,誉王带着亲切笑容向萧景琰祝贺:“恭喜七弟,又可以立一大功。”
靖王面无表情,错身而过。
他这几日在府中,遣战英去刑部探听消息,刑部却是各路势力盘根错节,尤其祁王一事,无人敢提,案宗竟都烧了。
他心中认定此事必然蹊跷,可恨无从查起,更恨誉王献王这等小人,事后便一副要分一杯羹的姿态,汲汲营营,教人恶心。
回府时,正遇上将佛牙带回府中的刀锋。
“佛牙很喜欢你。”
刀锋不羁一笑:“自然,我是狼养大的。”
“去叫战英戚猛他们,我有要事要谈。”
刀锋与佛牙嗷呜一声,撒欢地跑了。
“明日便去金陵边郊将兵点点,带些人,我们去楚县剿匪。”
“剿匪?这事怎的让您来做?往年不都是昌平侯的事儿么!”
“就是,咱们打东海立了这般大功,半分赏赐也无,将军禁了三日,三日后便要去做剿匪的事儿!”
刀锋坐在一旁,阴郁地盯着地面,森然道:“恐怕是因靖王殿下问了祁王之事,皇帝老儿恼羞成怒,才将你远调吧。”
“刀锋!”
“如何?!”他霍然暴起,一脚将木椅踩裂,道,“既然皇帝老儿想将此事揭过,今夜我就杀入宫中,我一人轻飘飘无牵挂!”
列战英斥道:“越说越没边儿了!”
“同你们无事,所幸我不要命了!哼,若是靖王殿下有胆魄,便杀了那皇帝老头又如何,胜者为王,你若当了皇帝……”
萧景琰冷眼瞧他发疯,不让旁人说话,大堂之中无人出声,一片寂静。
刀锋静了一瞬,闭了嘴。
“疯完了?”萧景琰冷冷道,“我知道你要做甚,闯入宫里,仗着点功夫,挟令皇帝翻案重审,又或许,你要我也一起,带兵冲入宫里逼宫,怎的!?这便好了么?!你莫要忘了!”景琰陡然怒道,“祁王兄他背的是什么罪名!结党谋逆!你不惜命你自然无所谓,可祁王呢!他蒙冤而亡,天下人心中还记得这个仁德的王爷,你呢,冲杀上去,挟令君王?!”
萧景琰冷笑一声:“那便好了,坐实他谋逆罪名,而你,不过是丢了条命罢了,我也无所谓,死了便死了,可是如若你我皆死了,何人给他平反?!何人为赤焰……”
萧景琰此话未完,却同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呆愣愣立在堂中,半晌不言。
“殿下?殿下?”
萧景琰心头忽如大雪压山,胡乱摇了摇头,道:“无事,你们走吧,明日便去楚县。”
堂中将士们尽数担忧地望着自家将军。
萧景琰心烦意乱,不由动了怒,喝道:“滚!”
待众人从堂中退下,他才抚心缓缓坐下,神色麻木。
这话是蔺晨说的。
那日蔺晨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刀刻在他心里一般,他忘了,这些时日,蒙了层灰。如今他擦去那些尘灰,便露出那些话来,一句一句,无比清晰。
他冷硬的面容终于有些疲累,他忽然极想见蔺晨,想问问他,是不是会帮他?
萧景琰烦躁的很,罢了,他不会的,否则他也不会瞒自己,他只想与自己纵歌江湖,当初在东海大营,他们便吵过,那时他还天真的希冀自己可以凭心而为,如今?如今便更不能了!
萧景琰心头一痛。
他想,他和蔺晨始终不是一路人。
萧景琰静坐了片刻,踏出门去,想去看看乌云,谁知一出门便撞见满脸寒霜的刀锋。
“我一个人去,你活着,给祁王翻案。”
萧景琰冷漠地看着他,道:“去领五十军棍。”
刀锋梗着脖子道:“我不做这劳什子校尉了!这牌子还你!”
萧景琰沉沉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随我过来。”
景琰将他带入书房之中。
他一向极少与刀锋交谈,怕触动过往,那是他失去的两片逆鳞,是他裸露的血肉模糊的肌肤。
“你的匕首呢?”
刀锋从怀中将它掏出,道:“在这。”
景琰笑了笑,有些怅惘,淡淡道:“这匕首有三把……”他也从怀中掏出一把来,“祁王兄,我,和小殊。当年王兄征战回来说,刀送人了,小殊还不高兴许久,没想到竟给了你。”
刀锋大为震动,双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当年他是如何同你说的?”
“他让我好好长大,带着我的狼,去帮他。”
“原话。”
刀锋低下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这匕首等你很久了,它属于你,好好长大,小孩儿,你不应该拿狼去吓唬那些人,他们虽然待你不好,但他们没有将你驱赶出这片土地,因为他们还觉得,你是梁人。长大以后,带着你的狼,来找我。我教你怎样在梁人心中赢得尊重。”
萧景琰不说话了,当年王兄打这匕首,给他的是“德”,小殊的是“勇”,而他自己是“仁”。
他说景琰善武,以德为刀刃才可所向披靡,小殊足智,有时思虑太全,须得勇武破锋,而那柄“仁”,他和小殊一直以为,是王兄立誓要成为仁君的见证;未曾料到,他一开始就想好要为大梁寻一将才。
“靖王殿下?”
景琰从回忆中清醒,盯着刀锋那双幽蓝深眸,问道:“你可知,这匕首的名字?”
“不知……”
“它叫“仁”,仁德的“仁”,你戾气太重,行事须得以仁心为先。”
“我见那皇帝老子……”
萧景琰冷眼一扫:“那是天下之主,你若杀了天下之主会如何?宫室倾乱,敌国便可乘虚而入,战乱一起,百姓必会生灵涂炭,不错,你心中自然畅快,你道为了王兄复仇,你杀了他的父亲,便可以让他背上不孝之名,杀了天下之主,那是不忠,百姓因此遭难,那是不义,世人不会记得你,只会记得,那是祁王后人。你有何颜面,拿着他送你的‘仁’?你只会辜负它,辜负祁王对你的期望!”
刀锋刹那之间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冷漠的靖王殿下。
他如此威严地坐在自己面前,如同天上龙神轻描淡写的一眼,却是万钧之重,震得他不敢动弹。
刀锋忽然间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错了,惴惴低下头去,看着那柄匕首,柄尾鲜红的宝石璀璨发亮,他眨眼间便滚落了泪水。
“殿下,是我错了。”
萧景琰怅然道:“无妨,我也错过,你下去吧,去找军师,将今日的功课做了。”
夕光透过窗格,暗淡的金粉扫在景琰身上。
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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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同框很快就有,两人相见遥遥无期(你们懂我的意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