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不丁响起水声,不曾有什么预兆,大雨直接如同泄洪一般倾倒了下来,只是那一瞬,天地苍茫,沉浸在白白雨雾之中,好似钱塘大潮奔涌而来,席卷了整个秦淮。

封三瞧温顾动了动唇,但那声音淹没在雨声之中,他不由得走近温顾,问:“什么?”

温顾等得便是这一刻,又将他捞到怀里,贴着他的耳朵道:“我说,下大雨了。”

封三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但也懒得再问一次,又推不开他,就随他而去。

 

“好一对白嫩嫩的兔子。”金大姑娘的声音混着雨声凉凉地响起,“温公子好手段,不过就一个时辰,就把我的主顾勾得没了魂。”

温顾将封三抱紧,得意道:“自然,我们是郎有情来郎有意,一些小情趣金大姑娘不懂,是又悔了接了这么一档子事……”

封三双指一并,毫不留情地点了温顾的穴道,木木看着侠女。

金大姑娘勾唇一笑,进房,将温顾那双爪子一掰,把封三放出来。

封三:“多谢。”

金大姑娘没理人,把温顾解了穴。

多情公子倒吸一口气,侠女下手无情,一双手都脱了臼,温顾再也摆不出风流潇洒的模样,龇牙咧嘴地像封三撒娇,妄图获得木头人的一丝体贴。

可惜封三视若无睹,对着金大姑娘道:“你我的事清了。”

金大姑娘危险地眯起眼,封三小动物的直觉瞬间发挥作用,把逗一逗侠女的想法掐死在脑海里,乖巧道:“你想知道的事,会查。”

侠女笑了笑,想撩个袍襟坐下,发觉自己穿的还是封三给的裙子,只得作罢,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金大姑娘不知怎得心里有些烦躁。

温顾双手依然脱臼,直戳戳地往封三眼前送。

封三帮他掰了回来,顺便抬脚将要扑过来的温顾踹开,心思还放在侠女身上。

果然金大姑娘灌了口酒,忍不住开了口:“温顾,你前些日子没和林柔一起?”

“林柔?哦,那个想和你成亲的姑娘?”多情公子慢悠悠走过去推开了窗,风夹着雨像头猛兽凛冽地冲了进来,他站在窗边,发丝猎猎飞扬,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我说了,见不到你,我如何帮她?”

大家莫名安静了一会,只有那鼓胀的风雨声。

“娘的!”金大姑娘骂了一句,便如飞鸟投林一般,直直飞进雨幕之中。

封三:“她在意?”

多情公子道:“自然在意。”

 

一旦放任了自己,许多刻意压抑的情绪都会像这毫无预警的大雨排山倒海地冲击过来。

侠女身形缥缈如鬼,回到那伤人的岸边寻人,可惜大雨茫茫,此处空无一人。

麻烦!麻烦!

她骂声不断,但着实担忧,又懊恼自己不该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随意丢下,然而失去了一个人的踪影,哪里可能如此容易寻到。

没事的,她自然来寻我,便做了准备。侠女抚慰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对,她不愿住万马楼,雨下的这般大,她又能去哪儿?莫不是还在船上?

对了!船上!她奔至岸边船坊,在码头一堆密密麻麻的花船里找到熟悉的那艘。

“船家!”金大姑娘拎起躲在蓑衣里的船家,恶狠狠地问:“租你船的姑娘呢?”

如斯狰狞,再美的脸都如同恶鬼,那船家颤颤巍巍道:“您……您……走了以后没多久,那姑娘……就……就上岸了,下雨前上的岸,约莫,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金大姑娘一愣,手下一松,恰逢一道闪电应景亮起,将她脸上的懊恼映得一清二楚。

她很快后怕起来,这糟心的天气,她一个姑娘能去哪儿?

想到林柔可能会死,金大姑娘便怕得颤抖,许是她那苍白脸色太过可怕,那船家想起方才那对话,撇撇嘴,冷酷无情的还不是眼前这位姑娘,他缩着头道:“我瞧那姑娘往东边儿去了,怕是要出城。”

侠女从大雨声中捉到这一句好心的提醒,抱拳道了谢,又马不停蹄地往东边奔去。

 

小白花爱哭,但很少真正伤心。

林家破落,爹娘死了是一回,成了贱籍卖入青楼也是一回,如今听了侠女的话又是一回。

太伤心,反倒哭不出来,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憋得她无比难受。

她面无表情,缓缓走在路上,何时下了雨也不知道。

她吃过很多苦,什么也不怕了,便是眼泪也能当做武器,去赢得一些想要的东西,可是这一回,眼泪没什么用,侠女是一块冷冷的冰,她的眼泪贴上去,也冻成了冰片,她怎么做都不成。

这难受心绪像刀片,将她所有强撑的坚持凌迟割去。

雨那么大,如同代替她哭。

小白花终于走不动,站在雨幕里,想自己爱不了人,也不受人爱,天地间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侠女为她做那般多的事,她要报恩,人家不要。

她想想自己这半生,荒唐的如同她演的戏文话本。

爹娘死后,她被卖进一户人家做奴仆,她原先是小姐,很多活做不来,便遭受了许多毒打。她忍不住痛,就哭,那家少爷经过瞧上了她。小白花自然不从,慌乱下伤了那少爷命根,那家人本想让她死,可那少爷只想让她生不如死,从此她成了贱籍,被卖进青楼里,一开始她什么也不从,但青楼里的手段可以摧毁人的心智和自尊,那妈妈饿着她,饿到她浑身无力,就让那些打手把她脱光,每个人都从她身上一寸寸摸过去,只要她不开苞,怎么玩都随他们……

小白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些残忍、肮脏、不堪的过去,把自己的伤疤重新剪开,鲜血淋漓,她想,以前她便是如此,也没想着去死。

然而……小白花却不敢再回忆方才侠女那些话。

什么伤疤都能好,唯独剜了心,人就活不了。

 

侠女找到小白花时,她就是这样失魂的样子。

哀莫大于心死,仿佛便是这种模样,林柔不觉冷不觉湿,站在那瀑布暴雨里,像个娇弱的空壳。

金大姑娘摸上自己的心口,她不觉得疼。

她又抚上小白花的脸,沾了一点她眼下的水,放入口中,没什么味道。

她没哭。金大姑娘想,唉,这麻烦钻了牛角尖,真是气煞人也。

小白花呆愣愣,觉着自己在幻觉里见到侠女,苦笑一声,当做死前为数不多的快乐。

金大姑娘找到了人,不再担心,将人抗在肩上快步走到方才发现的一个小小木屋里,她看了看干净的床铺,又瞧了瞧浑身湿透的小白花儿,就将她扔在了地上。

侠女夜视能力极佳,观察了四周,这小木屋似乎是猎户建的,房里堆了一些柴火,还有几只腊鸡,侠女身上的火石早就没什么用,她在那柴火堆角落翻了翻,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打火石。

小小火堆照亮整个房间,这寒冷雨夜也有了几分缥缈的温暖。

饶是小白花如何沉浸在自己以为的幻梦里。

真实的温暖包裹她的时候,她也意识到是侠女真的来找她了。然而她的思绪和身体仿佛分割成两个部分。

侠女见她没什么意识,便帮她将湿衣服脱下烤一烤。

小白花任由她做这些,她有些期待又不敢期待。

侠女也不管她的想法,将小白花脱个精光,像照顾小孩儿一般架起她扔到床榻上,大被一裹,遂不再管她。

她自己湿漉漉,随意地坐在火堆旁边。

“你也……烤一烤衣服吧。”

“回神了?”

“嗯。”小白花小声地答道,她裹得像个大粽子,侧躺在床上,水汪汪的眼睛紧紧跟着金大姑娘。

“你为什么来找我?”她带着一点点的雀跃和畏惧。

金大姑娘睨了这小白花儿一眼:“因为你是个大麻烦。”

侠女转一转捆着衣服的木杆子,看着小白花慢慢黯淡的脸,叹了口气:“刚才你那样子,挺吓人的。”

小白花虚弱地笑了笑:“你又觉得我扮可怜了吧,其实没有的,我没想着你来找我的,我就是……唉,我难受,觉着日子不好过,也不想拖累别人……”小白花反复说了几句,又觉着这几句话也有博人同情的嫌疑,又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侠女看着她,正要说话,又听到她极轻的一句话:“你这样追上来,我竟不知要怎么办……怎么办呀……”

这麻烦!金大姑娘心里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声。

她起了身,用内力把自己衣服烘烘干,爬上了床:“让让,给个位置。”

小白花儿往旁边挪了挪,她不敢转身,悄悄屏住呼吸,只能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侠女手脚并用,抱住这“大蚕蛹”:“从没觉得你扮可怜,你这麻烦,是真可怜。”

金大姑娘含笑的声音不断:“老子不喜欢女人,你这样撞过来没用,你说,你一直喜欢我,我又不喜欢你,你不是更难受,还不如断了,藕断丝连的,你不烦么?”

小白花儿小声反驳:“不烦,我乐意。”

金大姑娘把人赌气的话听在耳里,没管,继续道:“你要是爱跟着我就跟着呗,别想着死,死了多简单啊,活着才不容易。”

小白花挣了挣,半天没说话,末了,细如蚊呐地问一声:“你要钻被窝么?”

“……”

侠女想着那被窝里她赤条条的样子,打了个激灵,道:“不了,等会儿衣服好了,你自己穿上。”

“好。”小白花应了一声,不转身,也不再说话。

侠女叹了口气,心底有几分不忍,道:“我没喜欢过人,以前以为喜欢我那未婚夫,结果他和我表妹搞到一起去,我就是觉得生气,没多大伤心。我没喜欢的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不过,天底下,男女在一起不是应当的么,哪像你,浑身是麻烦,我看最大的麻烦就是喜欢女人。”

“大蚕蛹”扭啊扭,终于转过身来,愤愤地盯着她,那双眼里好像燃了火。

“咋,生气了?”金大姑娘笑道,“我说的错了?你这个大麻烦!”

“你闭上眼。”小白花儿沉着脸道。

金大姑娘随她,乖乖闭上眼,问道:“作甚?”

小白花费力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捧着侠女的脸:“亲亲你……”

声音消弭在双唇相碰中,小白花吻的温柔,什么技巧也没用,只是细细的柔柔的亲吻她,侠女在唇瓣贴上了那瞬想要推开她,不知为何又放任她,也慢慢动了点情,学着小白花的样子回吻。

一旁的篝火让整个屋子生出漫无边际的温暖,小白花儿闭着眼,忍不住泪,侠女尝到一些咸咸的滋味,心里安定下来。

唉,她终于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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