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千华依然是素衣一件,她有意放缓脚步,慢慢走到绮罗间,轻轻一推。

房里果然空无一人。

也幸好,金大姑娘走前还记着带着自己给她准备的行李。

大侠都是这般不拘小节,没有一个贴心人帮着,身上怕是一分钱也没有,到时候又要卖艺又要劫富的,没一件是体面事。

风吹进空空如也的房间,吹的花魁的面纱荡起一角,叫人隐约瞧见她弯起的红唇。

 

侠女终于有了紧迫感,她花大钱买了一匹良驹,日夜不停地奔赴红湖。

红湖之所以叫红湖,自然是因为它望去是缱绻霞色一片。

红湖产一种奇特的盐,是如花一般粉嫩的色彩,侠女有一回蹲在皇帝行宫的厨房屋顶,偶然听了御厨提过那么一句,她也记住了这个地方。

侠女的良驹撑不住四蹄,轰然倒在红湖旁,适逢天色将晚,水色天色俱是绮丽嫣然。

千华说,要去湖底。

侠女望着这片大湖,深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湖中。

这三公子当真是花招百出!

侠女在那湖里不知游了多久,她心里暗骂那麻烦的三公子,一边又往深处游去,好像这样可以忘记屏息的痛苦。

金大姑娘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她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原来红湖越往深处去别有洞天,金大姑娘随波逐流,被送到了岸上。

岸上有八名女子,各个明艳动人,手捧衣物,见到侠女后便涌上去,形成合围之势,也不管侠女要说什么,直直扒了她那破衣衫,一层又一层,将那红色衫裙给她套了上去。

“等等?!”

“干什么!!!干嘛扒人衣服!”

“!!!好好好!我自己来!让我自己来!”

金大姑娘奋力挣扎,然而双拳难敌十六手,还是被这几个女子拿捏住,垂头丧气地任其施为。

于是摇身一变,一身红衣称得她尤其英气勃勃,眉如远山,目似寒星。

“果然是人靠衣装,原本只是六分美人,如今也有十分了呢!”八个女子齐齐出声,连笑声也没有半分不同,好似一个人在同她说话。

“姑娘莫急,请随我们来。”

侠女面无表情跟在这八人身后,分神看了看四周环境。

此处是狭窄山谷,红湖此刻变作了山顶瀑布,盖因石壁耸立,草木杂乱,才使人难以发觉这深谷。

她随着八名女子穿过几处弯弯绕绕的溶洞,暗自思忖道,此处果然奇特,就算那温顾真的寻到了这里,也会被这些曲折的溶洞小路绕晕,若没有人引领,可能一辈子都绕不出去,侠女挑了挑眉,她方才可是瞧见了些许白骨。

 

金大姑娘到达的时候。

三公子正在看书。

《江湖奇志》,蠹鬼的成名话本。

金大姑娘的包袱里也揣着一本。

蠹鬼是江湖盛名的话本书生,此人既叫书生,自然手无缚鸡之力,虽然迂腐但不顽固,不做文章不做诗,只爱写故事,他本是个状元郎,可这种死读书的文人,只有一个心眼儿,在官场呆了没几天就被人害了,心灰意冷遁入江湖,雄才大志皆写做话本。

一开始,那蠹鬼写些家国天下的故事,没人爱看。

小白花不知从哪儿寻到他,盈盈地盯着他,那书生手脚无措,满面通红,期期艾艾地应了小白花所求,为她的小曲馆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出了些名,后来那人觉得江湖有趣,又写奇志怪谭,小白花读了以后也喜不自禁,排了几出戏,自此无论是那小曲馆还是蠹鬼,都名声大噪。

 

“奴家早厌恶了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了,这些奇志故事我看你喜欢的紧,要你陪我演才子佳人,你心好,不说不喜欢,可人家又不是瞎的,我瞧得出你呀,更喜欢这些刀光剑影的故事。”

“其实你不必如此。”侠女讪讪一笑,“我反正也呆不了……”

小白花突然握住她的手,蹙着眉道:“可以,不说这话么?我怎样都没关系,你若是高兴了,我也高兴了。”

侠女一窒,想抽回手,但终究还是任由她握着,轻轻地说:“可别再哭了。”

 

“金大姑娘。”

侠女眯了眯眼,她皱起眉,娘的,怎么又想起她了。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冷冷打量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封三。”

“我姓金。”

侠女抱臂,见三公子要对暗号的架势,便如了他的意。

三公子不爱笑,瞧着冷冰冰的,倒是不会吝啬话语。

“任务暂不提。”封三道,“见了你,我已安心,不过既是您来,有一事相求。”

“说。”

封三翻了翻《江湖奇志》,到某一页停止,顿了一会终于开口。

“这一幕‘破木裂银剑无双,英雄救美人两全’,我看过,阁下那时展现对美人动情倾诉的片段,很好,仿若书中人物活了,想看。”

说罢直直地看着侠女。

……

……

……

一片沉默之后,侠女终于搞清楚封三到底说了什么话。

侠女面无表情,心中冷笑,这个江湖里到底藏了多少神经病?她方才没听错吧,封三那没有起伏语调里竟让她听出了几分羞涩和期待?怎么的,把自己当角儿捧?

见侠女满脸“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三公子”,封三在心中遗憾地叹了口气,知道此事无望,便道:“不强人所难,但,你和她,很配。”

“闭嘴。”金大姑娘把这二字从牙缝中挤出,“我能不干你这活儿么?”

封三摇摇头。

金大姑娘冷笑:“若我那时收到你的纸条后,便托人告知那温顾。”

封三道:“你在万马楼的日子,不会好过。”

“离了万马楼再说呢?”

“他进不来。”

侠女冷冷哼一声:“你让千华告知我温顾找上林柔是什么用意?”

“本来,我以为你对她亦有情意,故而帮你。”

“我对她只有姊妹的情意。”

封三想了想那几出戏,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意味道:“很配。”

“不过你不愿,旁人也不能逼你,所以如今,你我处境相似。”

“呵呵,你与温顾也蛮相配的。”侠女心中堵着莫名的气,说话不怎么好听,“他的滋味如何?”

不料三公子摸了摸唇,一副回忆的模样,继而摇了摇头,道:“说实话,不太好,太仓促,又粗鲁,没有技巧,”他评价了一番,改口,“很差。”

侠女瞠目结舌,有些说不了话:“我我我,我以为你你你很讨厌他???”

封三点头:“讨厌,当众丢人,该死。”

“…………”

所以你这厮,只是气他让你当众丢人???在小黑屋里强吻你就没事了吗?

“技术若是不错,可以原谅。”封三回答以后,侠女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了出口。

……

面前这个人,是何等的神经病。

 

温顾此刻正坐在小白花的曲馆里,看人演戏。

这里当真是个好地方,有酒有戏有美人,真是叫人乐不思蜀。

“瞧上了金大姑娘,柔儿姑娘真是有魄力。”

小白花笑容温柔:“她那样心好的人,很难寻的。”

“我也很好的,我还是个男人呢。”温顾眼带风流,笑意昂然。

小白花回话只回半句:“您愿帮奴家的忙,自然是好心人。”

“如何,跟了我也不错呢。”

小白花蹙起柔顺的眉,纤纤玉指指了指台上:“所以,奴家也准备了谢礼。”

温顾循着她的手指望去,台上正有两名扮作男子的姑娘,像是在比着剑,不过因是戏剧,比剑就成了舞剑,招式漂亮潇洒,人正看得入迷,其中一名姑娘便将另一名姑娘压在擂台之上,羽毛一般拂过她的唇。

“你很好。”

“我自是极好的,如何,要和我春宵一度么?”

 

何其熟悉。

“你把我和他编成了话本?”温顾虽带着笑,可眼中已是一片寒凉。

小白花吓了一跳,眼中蓄上了泪:“茶楼酒馆里,说书先生可说了无数呢,我这儿,为了报答公子,可安排了极好的结局。”

温顾道:“是吗。”

“自然。”

那台上唱念做打,将那二人演绎出了另一番滋味,武林大会时生情,一路追打,误会又互通情意,终于那“三公子”放下心中固执,“多情公子”爱人入怀,二人逍遥远去,成了一段传说佳话,甜的如同旁人的故事。

温顾看了几出,那点不快早就散了,何况台上人情真意切,情节引人入胜,他看得竟很痛快,若是封三有这么好打发便好了,武林大会后,他便再也找不到他,朝霞山庄被他翻了八百遍,后院的护家犬都和他做了朋友,也不见封三的影子。

就好像一夜之间,世上不存在这个人似的。

温顾苦笑了一声:“借柔儿姑娘吉言了。”

“也愿公子能助柔儿达成心中所愿。”小白花福了福身。

温顾被这做派弄得浑身发颤,暗道,怨不得金大姑娘要逃,日日这副样子,谁受得了。

“柔儿姑娘,以后,这些礼节便不用做了。”温顾道,“你的心上人怕是不止一次要你像个寻常女子了吧。”

小白花点点头:“她看不惯我这样,又纵容我这样,心软得如同一汪水,这般叫我心折。”

温顾:“……这样说话也不必。”

小白花摇了摇头道:“我就是这样的做派,这样的语气,我想教她爱得,就是这样的我,所以公子,麻烦你忍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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