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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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局棋看来等了萧景琰很久。

复盘如当年青龙山那局手谈,黑白子却断在黑子开辟险路那处。

棋盘旁只有一盅白子。

仿佛在逼萧景琰选择一条温和包容的路。

他没有思考太久,也没有出现挣扎的情绪,仿佛这只是一局很平常的棋。

这也确实是一局很平常的棋。

白子落下以后不知从何处传来“咔哒”一声,萧景琰身后的书柜缓缓挪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密道。

萧景琰走进去,走进那些未知的黑暗里。

长廊有三级台阶,萧景琰慢慢走下,忽然从寂静中响起清脆铃声。

“叮铃,叮铃。”

这铃声听起来很怪异,像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女摇摇晃晃地行走,她应该摆着柔软腰肢,带着春水一样的笑容,萧景琰刚刚往前踏了一步,暗道两旁的烛火亮起,暗道不再是暗道。

他看见一个铜铃在地上滚动,它被一根线牵引着朝前滚去。

萧景琰惊讶地盯着它,好似看到了怪物。

这是他的铜铃,一个可以让萧景琰办事的铜铃。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萧景琰早已将它赠给了一个人。

可它偏偏出现在来这里,是否那个人也来到了这条密道之中?

萧景琰的心忽然跳了起来,脚步也变得快速。

密道曲曲折折,越到深处反而变得好走了起来,那些石壁上的灯自动亮起,等萧景琰走过又自动熄灭,仿佛只有他的身边才会有光明。

密道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扇门,门上挂着一幅少女的画像,萧景琰瞳孔微缩。

他认识她。

云南穆王府的霓凰郡主!

也是梅长苏曾经的恋人!

他推开门,满室都挂着霓凰郡主英气美丽的画像,萧景琰不觉得奇怪,梅长苏本就放不下霓凰,他们之间的旖旎暧昧也从不曾消退过,这里放着挚友最浓烈的感情当然不足为奇。

他在这间房并没有停留太久,房中的画像太真实,仿佛霓凰郡主真的如此温柔多情地注视着他,这让萧景琰十分不自在。

第二道门上挂着一个酒壶,一个装满了照殿红的酒壶。
萧景琰将它取下,推开门。

他的心忽然又狂跳了起来,这一次他放慢了脚步。
这个房间没有灯。

梅长苏说过,酒窖里如果有了灯,也酿不出好酒了。
萧景琰也变得更小心。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七叔。”

声音的主人点起了一盏小小油灯,萧景琰看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萧庭生?”

原来他已这么大,萧景琰心中隐有淡淡的感慨。

萧庭生是萧景禹的遗腹子,十二年前萧景禹惨死,萧庭生的母亲被萧景禹藏于暗处,艰难生下这个孩子。

她辗转寻到萧景琰,求其照扶。

萧景琰道:“我要去杀一个人,杀了他以后,我才可答应你。”

他赠予那个孩子一个铜铃:“你于此处安心等我,以铜铃为证。”

萧景琰杀了方许,从此背上恶名。

他回到客栈,客栈已经空无一人。

想是孩子母亲亦听闻了杀神的凶名,趋利避害,悄悄离开了。

他流浪江湖,一半也是为了寻找兄长血脉的下落。

竟不知他在梅长苏的地窖里。

萧庭生高兴道:“我终于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他带着全然不作伪的喜悦,那张面黄肌瘦的脸也瞬间有了光彩,他低低抱怨道:“若是还等不到你,我恐怕要死在这里。”

萧景琰疑惑道:“你怎会在此处?”

萧庭生道:“梅先生叫我在此处,等一个故人。”

他好像回答了萧景琰的问题,又好像没有回答,但萧景琰已经明白,梅长苏看来早已找到了他,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告诉萧景琰。

萧景琰心里有一种极淡的悲伤,任谁被自己的朋友这样瞒骗,心里都会悲伤。

杀神也不例外。

萧景琰道:“我从未见过你。”

萧庭生道:“我是管理酒窖的酒童,从不到人前。”

萧景琰道:“你最后一次见到梅长苏是什么时候?”

萧庭生想了想,回答道:“梅先生半个月前将我藏在此处,之后便无人在来,若是没有等到你,我就要疯了。”

萧景琰暗暗打量四周,角落出散落着些许干粮,想必这半月来,萧庭生如此活了下来。

“他为何要将你藏起来?”

“他不曾说,他从未和我说过太多话,他只是告诉我,躲在这里,可以活下来,我想活下来。”

提到生死时,少年眼中亮起求生的渴望,无欲无求的人在这世上从来活不长久,萧景琰的欲望嗜血,萧庭生的欲望却是生存。

幼年飘零孤苦,几番遭遇险境,活下去已经成为他的执着。
萧景琰沉默。

许久后,他道:“跟我走。”

他往前走去,忽然间,想起了某个莫名失踪的酒鬼。

萧景琰守住承诺,及早回到了江左。

蔺晨自己却杳无踪迹。

此人又同萧景琰反悔了一次,又欠上杀神一条命。

想到这里,萧景琰已经板起了脸,可他却还是想着为蔺晨寻一坛好酒。

萧景琰折回酒坛处,他要拿几坛好酒,若是再与神医相见,便能欣赏到他如同狗见骨头的表情。

萧景琰不喜欢蔺晨,但他却很喜欢看到蔺晨求而不得的样子。

谁料萧庭生冷冷道:“你什么也不能拿,我仍是看管酒窖的酒童,遇见偷酒贼,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打跑他。”

萧景琰道:“可你最为惜命。”

萧庭生淡淡道:“我虽然很舍不得性命,但也明白职责所在的道理。”

萧景琰觉得既惋惜又欣慰,万幸他手中还有一壶酒。

萧庭生又悲哀道:“其实你想偷也偷不到什么,酒窖的酒坛早已没有酒,”他看了看萧景琰手中的酒壶,“这世上也只剩下这一小壶照殿红。”

萧景琰遗憾地慰叹一声。

萧庭生问道:“你不好奇酒去哪儿了?”

萧景琰道:“我本就不是一个酒鬼,自然也不在乎酒的去处。”

萧庭生笑了起来,他觉得他的七叔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这时他又开口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就像唐门霹雳堂的惊雷,将萧景琰平静的心湖炸得波澜壮阔。

萧庭生道:“你原先的计划是不是去杀了醉湖山庄庄主谢玉。”

萧景琰道:“你如何得知?”

少年展颜一笑:“这半个月来我已走遍这条密道,也看到了很多秘密,密道里只有三个房间,一个房间挂满了女人的画像,一个房间放满了酒坛,还有一个房间装了整整两面墙的格子,一面墙写了七叔的名字,每个红色的格子都是你曾经杀掉的人,绿色的格子恐怕是你要杀的人。”

萧庭生将萧景琰领到那间房中。

另一面墙写着蔺晨的名字,绿色的格子里是他曾经救过的人,而红色格子里静静躺着一个一个名字。

几乎大半都是萧景琰要杀的人。

仿佛天生是一种对立。

萧庭生静静走到他的身后。

萧景琰一手握爪,迅疾转身扼住他的喉咙。

萧庭生抵至墙面,一脸惊慌。

萧景琰松开手,冷冷道:“莫站在我身后。”

萧庭生狂咳不息,捂着脖子道:“你应该去杀谢玉,因为梅先生没有死。”


梅长苏没有死。

蔺晨睁开眼,脑海之中便浮现出这一句话。

然后他发觉自己躺在一辆牛车上。

他的身边码着一摞摞整齐的草垛。

那日在江左盟,他发觉那具尸体的头是被人整整齐齐地割下来又小心翼翼地缝了回去。

所以那颗头颅才会保存的那么完美无缺。

所以那张人皮面具会贴合地那么完美无缺。

因为它连同那颗头颅被一同缝进了那具烧焦的身体里。

他还未来得及揭开那张面具,便晕了过去。

原来那尸体连接处早已被人涂了迷药,蔺晨发觉时就已经中招。

神医揉揉头,那颗一直担忧的心又落回了原地,他舒展了身体,安逸地躺了回去,牛车摇摇晃晃,阳光温暖和煦,真是一个美好的世间。

好朋友没有死,自己又躺在如此舒服的地方,唯独可惜的是,身旁没有一壶好酒。

“客人既然已经醒了,为何还赖在我的牛车上?”牛车的主人停了下来,淡淡质问。

蔺晨一愣,无奈起身,笑道:“有人将我放在你的牛车上,我自然要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牛车的主人道:“可那人没有付我车钱。”

蔺晨道:“不如你带我去寻他?”

牛车主人摇摇头:“寻不到,因为他是从空中将你扔下来的。”

蔺晨道:“我竟然是钢打的皮骨。”

牛车主人道:“并非你是钢打的皮骨,是老汉的草垛厚实又软和。”

他盯着蔺晨冷冷道:“可是这车钱你可不能赖掉。”

蔺晨扬起笑容:“不若你将我送回去?”

“老汉从不走回头的路。”

蔺晨叹道:“真是没有办法,我虽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我确确实实是个大夫,若是你家有生病的人,我可一治。”

那老汉鼓掌大笑起来,仿佛他就在等这一句话。

“客人要随老汉来,老汉家中有个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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