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蓝,一轮月大如圆盘,衬在朱红歇山顶后,绽放温柔光晕。

刀锋咬着草杆,坐在屋顶之上,一脚屈起,一手随意搭在膝盖之上,眯着眼看着一书生摇摇晃晃从妙音坊走出,腰间玉佩荡了荡,他在那青楼门口站了站,走入灯影交错的螺市街中。刀锋双眼微眯,神色辨不出悲喜,他紧紧盯着那个身影,终于在他没入黑暗地一刹那吐掉口中草杆,振臂跃起,鼓风而去,如同一只寻到猎物的夜枭。

军师喝多了酒,头一阵阵发涨地疼,走不稳,只得停下来,撑着墙揉揉脑袋。

“和我回去。”耳边响起刀锋冷冰冰的声音。

军师一愣,继而长眉蹙起,双眼半睁,燃着怒火道:“滚!”

狼头不由分说扛起文弱书生,朝靖王府走去,道:“不回也由不得你。”

书生一阵天旋地转,片刻便悬在了空中,胃抵在狼头坚硬肩膀之上,眼中映入刀锋宽背,反抗道:“我要吐了!”

“要吐便吐!”

军师双腿正要猛踹,却被狼头臂膀牢牢箍住,动不得分毫。
刀锋行路极快,军师一路上被颠的难受极,一脚踏入靖王府,还未来的及将军师放下,军师便吐了他一身。

呕物酸臭难闻,刀锋脸色自然极差,军师终于踩着实地,冷眼瞧他,道:“你自找的。”说罢便甩袖而去。

刀锋如生了根,在原地面无表情目送军师背影,眼中闪过某种光芒。




三更天。

军师躺在床榻上,眼珠动了动,叹了口气,终于睁开眼,怔怔看着虚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目…………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长地久……”

诵了半篇《道德经》,军师依旧心烦意乱,自十日前刀锋一时兴起将他压在地上吻过后,他便有十日不曾好好睡过,去花楼也全失雅兴,整日买醉,亦不敢回靖王府中,蔺晨见他可怜,便暗许妙音坊留他住宿,谁知今日出门醒酒,被这头蛮狼捉了回来。

“唉——”军师长长叹气,三千青丝皆烦扰。

忽的几声咿呀,门被人推开,黑暗里走进一个高大人影。

军师心头一跳,翻了个身,闭上眼装睡,耳朵却竖起,仔细听着那人动静。

只听窸窣响声,是有人拖了软垫到他的床前,又是几分摩擦声响,军师暗道,想必是来人已经坐下。

刀锋:“我知道你没睡。”

军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裹紧自己。

“蔺先生说我那日不该在大庭广众下强迫你,是我错了,这是荆条,你要是不解气,就打我。”

军师对着墙,慢慢睁开眼睛。

“我想了十日,我觉着我喜欢你。”

军师额角一抽,又闭上了眼。

“你要是不高兴,还有一根荆条,使劲儿揍我。”

军师心中嗤了声笑,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我就是喜欢你,你就是将我揍死,我也喜欢你,”刀锋认真道,“当然,你抽不死我。”

军师咬了咬牙,仍是闭上了眼。

刀锋的目光如芒在背,沉甸甸压在军师身上,他握紧棉被,不敢翻身,小心翼翼呼气。

“小时候,我娘恨不得我死,村里人恨不得我死,他们越要我死,我就越要活着,和天下人最怕的恶狼一起活着,没人对我好。”刀锋平淡地说起了过去,仿佛在讲一个听来的故事,“后来,就遇见了祁王殿下,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可是他走了,再后来,遇到了靖王殿下,他也对我好,我就给他卖命,然后,就认识了你。”

军师睁开眼,认真听他说话。

“一开始,我最讨厌你。我不识字,谁来教我认字,都让我讨厌……”


月光如同华美丝线透过窗棱虚虚牵了进来,交织在军师床榻璧上,缠成小小涡流,似乎可以流转时光,回到那个刚刚见到狼头的午后。

被靖王派来做那个囚牢里放出来的校尉时,军师一万个不愿,无奈军令如山,他只好夹着千字文认命地寻到那个土匪模样的校尉。

刀锋满脸戾气,横过鼻梁的刀疤犹添此人匪气,一双眼,隐隐泛着蓝色,长腿交叠翘在矮桌上,不屑地打量着军师,军师坦坦荡与其对视,颇具严师威严,道:“认不了字就摘了校尉的军服,回去当小兵。”

此话激起狼头怒气,他发狠学了三日后,头晕眼花,开始偷懒。

“三日只学了三十二字?”

狼头哼哼道:“太难!”

军师嘴角微抽,戒尺一打,朗声道:“那便重新开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午后阳光温柔轻盈,就像如今璧上交织的月光,军师从回忆中抽身,嘴角不自觉扬起,眼中蕴着笑意。

“识了字,你就教我看书,教我下棋,以前我就爱跟着佛牙去城郊胡跑,不知何时起,在屋子里,呆的也畅快,可我自己一个坐不住,唯有你陪着我才成。”

“唉……”,军师终于忍不住转过来,月光隐约照出刀锋刀削般的刚硬侧脸,幽蓝夜色犹如浸在他的眼中,军师幽幽道,“换个人陪你玩儿……你也是这般难舍。”

“只有你!”刀锋不做思考,深深锁住军师双眼,斩钉截铁道,“只有你!”

“我不知道,也想不通,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和那群兵打了架,受了伤,你给我包扎,我想和佛牙一处,你陪我去城郊……我就想和你一起,我喜欢你。”

刀锋的回答热烈而一往无前,如同一支箭,直直钉住军师的心脏,令他无处躲藏,他恍惚躲开狼头璀璨眼眸,道:“那是……为师之道,你一时想差了。”

“蔺先生说,男子间的妙处唯有自己知道,我要是不懂,就寻人试,我只想和你试!”

军师:“……”

短暂静默后,军师艰难道:“以后,不可将蔺先生的话全信了,他是个骗子。”

刀锋笑了起来,如同天真幼童,可那匪气刀疤又为他添了几分邪气,看的军师心头一颤,情不自禁地别过了头去。

“你又将我当孩子。”刀锋终于伸手,拈住军师下巴,强硬地教他看向自己,“蔺晨说的是真是假,我自然分辨地出,那日亲了你,我想不通的就全通了。我只要你。”

军师呼吸一窒,几乎无法承受狼头眼中奔腾灼热地情意,那日冷不丁地亲吻已然扰了自己整整十日的心绪,他去妙音坊,去红袖招,去各处勾栏,心头那份悸动却长久难消。军师自然慌乱,并非气那狼头无缘无故地啃过来,气的却是自己竟因这笨拙亲吻无法冷静,难以淡然,他嗅到某种紧密牵绊即将到来的味道,然而他不愿被束缚,只有不肯认。

刀锋见他眼神闪烁,多日相处,二人已然有许多默契,他脸色一变,道:“你不愿喜欢我?!”

狼头眉梢眼角俱是受伤,放开手,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

“为何?”

军师硬邦邦回答:“我喜欢女人。”

刀锋道:“你也喜欢我。”

军师道:“拿你当徒弟。”

狼头又蔫了几分,将自己放在床榻上的两根荆条往军师面前推了推,道:“那你揍我吧,揍了我能好受些。”

军师摇摇头道:“我不怪你了,夜深了,回去睡觉。”

狼头固执道:“你得揍我,你不揍我我就缠着你,揍了我就死心了,能好受些。”

军师简直苦笑不得,这是哪里来的歪理?他抓起两根荆条,上下看了看,随意瞟了一眼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刀锋,果然在他脸色发觉几分失落。

军师握着荆条,刀锋见状,便转过了身,将宽广肩背面向军师,咬牙道:“打吧。”

刀锋知道军师定然会犹豫,他闭着眼,心头开始数数:“一,二,三……十……”

过了十,刀锋心里一阵高兴,军师越是犹豫,便越舍不得他,这小小舍不得,他就快活。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军师盯着那背许久,挣扎不定,若是荆条落下,他便依旧逍遥,可他双手颤抖,如何也落不下这荆条。

末了,轻飘飘地道:“唉——冤家啊——”

荆条落在刀锋身侧。

狼头数得入神,荆条不落,甜蜜至极,全然未觉军师已扔了它们。

“……一百。”

刀锋到百而止,疑道:“你怎的不抽?”

军师早已闷在了被窝里:“滚回去睡!冤家!”     “???”
“! ! !”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认我了?!”

军师被他弄得没了脾气,露出头来,学着傻子般的狼头:“对对对对,我我我我认你了!祖宗,回去睡觉!”

刀锋喜不自禁,得意道:“你眠花宿柳十日,还是想我!”

军师冷嘲:“不错啊,眠花宿柳都知道,蔺晨教的?”

刀锋点点头道:“此人擅弄情爱谋术。”

军师没好气道:“以后莫和他混,他是骗子!”

刀锋凑上去,贴着他耳朵吐气:“我听话!”

“你怎的还不回去睡觉?”

“我想和你睡……”

“不行!!!”

“我爬上来了……”

“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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