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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城墙景琰握银环 喝苦药长苏闻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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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钉在当空,云如同万马奔腾踏出的烟尘,滚滚而来,流金铺满云霞。
萧景琰披着披风,负手立在城墙之上,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他捂住心口咳了几声。
列战英握着腰侧兵刃,满脸担忧地立在将军身旁。
“殿下,您的身体还未大好……”
萧景琰望向点兵场黑压压一片,底下传来整齐呼声,抬手止住,道:“甘州一战后,白显一方有何动静?”
列战英暗暗叹了口气,道:“那日刀锋将他们的粮草大火烧光后,大渝便退回梅岭后方,但这几日大渝又有重返之势,敌将白显那日将您斩落马下,给了敌方极大士气,咱们探子来报过,大渝以为咱们主将亡了,以为如今主事是昌平候,据报其已遣出信使回其都城,大抵为的是粮草一事。”
“不错,莫走漏了我还活着的消息。”景琰思忖了半刻,道,“木牛流马乃书中之物,早已失传,他们怎么得到的?有没有派人去查过?”
“查过,大渝防得极紧,目下还未有消息。”
“罢了,将刀锋夺来的那一辆让画师画了图样,传回金陵去。”
“是。”列战英颔首,便退下了。
萧景琰独自一人站在城楼,望向黄沙平原,旷野一望无际,风从平地而来,扬起景琰披风一角,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瞬息万变,俱是一人不同的笑容。
他摸了摸脸,仿佛尤带那人冰凉的泪水。
那日他睁开眼睛,映入战英戚猛等人担忧的脸,他失神了少顷,复又闭了闭眼,不可置信地睁开,他的目光在一群人中游移了一会,不见蔺晨,他茫然摸了摸胸口的伤。
“谁救的我?”
列战英戚猛二人,八尺男儿,从来冷面,闻言也不禁红了眼眶,双膝“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将军,战英(戚猛)知您心中痛苦,但万万请您保重身体,莫要如此不珍惜自己,兄弟们那日从战场将您搬回营地,恨不得以身替您!”
萧景琰怔然,虚弱道:“你们?将我从战场搬回来?那我身上的伤口?”
“军医包扎的,军医说若是再晚个片刻,您便真得……”
“军医?!叫那军医过来!”
战英擦去泪水,道:“是是是!将军醒了!是该叫军医来瞧瞧!”
军医闻讯而来,见将军脸色极为苍白,赶忙为他把了把脉。
景琰狐疑地盯了他许久,终于颓然。
“我昏睡了几日?”
“五六日了!”戚猛眼中仍有泪光。
景琰别过头去,旁人声音在耳中逐渐模糊,他呆呆望着虚空,反复回想,如何也不信自己不曾见过蔺晨。
前尘往事如同黄粱一梦。
边塞的风带着些许冷肃味道,萧景琰从回忆中清醒,他从怀中摸出银环,拇指食指捏着摸了摸环内的刻字。
那日军医把完脉后,他摒退左右,微微侧身,忽然发觉左耳有异样感觉,他探出手一碰,便得到这一银环。
他定睛细看,正是蔺晨那厮招摇骚气的首饰。
他将银环握紧手中,他不知道蔺晨为何不告而别。
萧景琰冷冷一笑,心底有些难受。
“阁主?为啥您也不留下些字条?”
“长苏那小子犯病了,当时走的那般急!哪里想到还要留字条一说!你你你,那些事都处理好了么?”
阿甲眼中浮现得意神色:“自然,我何事做不好?”
蔺晨纵马疾驰,冷漠道:“那你怎的不替我留些字条,景琰恐怕又要误会!”
阿甲紧跟其后,疑惑道:“为何您不让他营里的人知道您来过?”
“景琰此役是与大渝对战,大渝,梅岭俱是梁帝心头隐痛,以他们大梁皇帝多疑的个性,决计不会对景琰放心,若不是他们实在无人可用,那皇帝又怕死,舍不得让蒙挚出兵,能用于与白显对阵的悍将只有景琰一个,他必然会安插眼线在景琰军中。我是陌生面孔,出面定会引起怀疑!”蔺晨一扬马鞭,拧起眉道,“叫长苏莫要太劳心,定然又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他们大梁人,都是这么不尊医嘱的么?”
“那主母知道营中有梁帝的人么?”
“景琰又不是傻子!”
“那他定然不会怪您!”
蔺晨自哂,眼中带上点无名伤感:“他知道营中有眼线同我不告而别并非一件事。”
阁主被小厮戳中痛点,怒道:“话那么多作甚?!快点!阁里还有一个病秧子呢!”
阿甲摸了摸鼻子,瞧阁主大人驾马狂奔的模样,便知道他是真得动了怒气。
梅先生大抵要挨骂。
阿甲在心中默默为梅长苏祈祷了一番,继而火上浇油道:“他们大梁人怎的个个都如此不要命?”
梅长苏躺在病榻之上,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忍不住打颤。
飞流半蹲在他床前,见他如此,心中着急,手足无措,不住地喊着“苏哥哥”。
病秧子虚虚一笑,抬起头摸摸小孩儿的头,安慰道:“莫怕,苏哥哥没事。”
小孩儿面无表情,嘴上却是连连叫着,忽然间灵机一动,欢喜道:“晏大夫!”
梅长苏笑容一僵,咬着笑道:“苏哥哥真的无碍,乖,莫叫晏大夫。”
小孩儿茫然无辜地盯着他苍白嘴唇,歪头想了想,飞身便出去了。
“哎!莫叫晏大夫!怎的不听话!”
飞流功夫了得,说话间就将晏大夫抗到梅长苏病榻之前。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轻轻戳了戳小孩儿脑袋,道:“你喊我一声就成,抗什么!”继而转头瞪向满脸心虚的病秧子道,“你又怎么了?今儿已经三回了!没什么商量的,半年不准下山!看什么看?装可怜也无用!”
梅长苏嘿嘿一笑,乖乖喝了碗药,苦得满脸发皱。
“怎的这般苦?”
“还有更苦的,你选哪个?”
“……”梅长苏收回不满表情,暗自嘀咕:“你们琅琊阁真是如出一辙的不给人回答的余地。”
蔺晨端着一碗黑色液体,寒着脸进屋。
飞流打眼瞧见,惊兽一半蹿到一旁一丈高的花瓶后头。
蔺晨懒懒扫了他一眼,走近梅长苏,将手中碗递与他道:“喝!”
病秧子,小老头儿俱一脸震惊地看着来人,异口同声道:“你这般快便回了?”
“哼,黎纲说有人快死了,我还不得赶紧回来,看什么?喝!”
梅长苏愣愣接过药碗,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他望着面前这黑漆漆一碗药,面露难色,道:“方才……晏大夫已然给我喝了一碗了。”
蔺晨冷漠道:“不顶用。”
晏大夫一瞧蔺晨就知道他心情不好,递给病秧子一个同情眼神,便要默默退下。
“晏大夫,您也莫惯着病人了,那一碗清汤寡水能治什么?!”
蔺晨面上无戏谑神色,极具威严,晏大夫边走边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就我那药,有人还嫌我没有慈悲心肠呢。”
梅长苏皱着眉,要喝不喝,叹了口气道:“说吧,我坏你什么好事了?”
蔺晨冷哼一声:“姻缘大事。”
“你有意中人了?”
“你和小乙他们呆久了?话也多了起来。”
梅长苏摸摸鼻子,偷偷觑了一眼阁主大人的黑沉脸色,心中轻叹一口气,看来是无转圜余地了,他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下,苦得令人发指,气味直冲脑门,他狂咳了几声。
蔺晨冷眼看他,将碗拿了回来:“飞流,给你苏哥哥拿点儿蜜饯压一压,这药三餐都有,吃一个月。”
梅长苏双肩一垮:“坏人姻缘非我本意啊!!!”
蔺晨淡淡一笑:“哥哥不怪你,哥哥治你病呢。”
梅长苏身后冒出层层冷汗,不怕死道:“你真有意中人?她拒绝你了?”
蔺晨却恍若未闻,在病秧子身旁坐下,问道:“江左盟如何了?”
蔺晨急转话题,梅长苏一愣,失笑道:“以武镇压为先,辅以诚信,德善之行为后,已然在江左大有威望了,靠着你琅琊阁这棵大树,我若半分起色也没有,不是很对不起你么?”
“你身体没有起色才是对不起我和我爹。”
梅长苏舌头发苦,讪讪一笑。
蔺晨长叹一口气道:“你江左盟如今也有些威望,江湖之中也有立足之地,何不放下心结,逍遥自在,斯人已逝,你何必执着,我听说霓凰郡主依旧云英未嫁,你何不去找她,鸳鸯成双,生活自有美意啊。”
梅长苏闻言立刻收起笑容:“几年了,你怎的又提起此事了。”
“冥顽不灵。”蔺晨恨铁不成钢道,“霓凰郡主云英未嫁,想来也是在等你!”
梅长苏闭了闭眼,怅然道:“我……对不起她。”
蔺晨冷哼一声:“那靖王呢?你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么?”
“何处?”
“甘州北境。”
梅长苏只觉自己的心紧缩了起来,停了片刻一般,他难以呼吸,方才那药的苦意化作沉沉痛苦压在心头,漫进血脉,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眼前似乎又浮现当年大火纷飞的情景。
“大渝来犯,他去了甘州,不自量力,一人与白显对抗,被捅了个对穿,快死了。”
梅长苏此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骇道:“什么?!” 蔺晨起身,端着碗离去。
“蔺晨!”梅长苏急火攻心,火寒交替,大喊一声,“他还活着么?!”
蔺晨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活着。”
“……蔺晨,是你救得他么?”
“不是,我只是替你看看你的兄弟。”
梅长苏捶了捶床榻,低着头。
日光倾洒。
“谢谢你。”
—————卷二 • 动参商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