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一层层虚幻梦境

纵然现实没有出现你的背影

在那烽火岁月的年代

敲击的钟声伴我前行

在那重重虚幻梦境

总有一根线牵引向你

我以为那是拯救的光明

反复又坠入另一个梦境

睁开眼,看到你,好似清醒

每个字,每句话,你细心倾听

其实不过是另一个梦

顽强地死亡复又来袭

我睁开眼看到这苍白世界

和你相距了几个世纪

无法再回到梦中拥抱着你

大雨倾盆降临

在下个转角,下个走廊遇见熟悉

你的面容,你的声音,你的关切

是否也像我有个折磨梦境

用死亡当作清醒

我向前如同痴傻细细地看

纵然相似又这么陌生

终于明白他不会是你

死心在上个世纪

无人给我拥抱




明家村新来的私塾先生明诚是个很和善的人,旁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一双黑晶晶的眼睛。

他来此处约莫半年,下了课便在简陋的院中侍弄花草。明青很是喜欢他,课下便常去向他请教问题,他也不会藏私,细细地一句句解释与他听,似乎他也是他最看重的学生。

这天明青来时,态度十分的扭捏。

明先生模样好,待人又很是体贴周到,竟然是独身,村里许多的姑娘都很愿意去照顾他,明青的娘仗着自己儿子受明先生的喜爱,便让他依凭这关系去游说那温雅的明先生。
明青不愿,又难以拗过娘亲一句句令他不甚烦忧的请求。

兰草修长的叶尖一点焦黄,如同谁的烟灰带着未烬星火寂寥地落下。

某一种酸涩忽然涌上明诚心头,他眼眶略有湿意,不知何处来的无可名状的忧愁轻轻笼罩了他的心。

明青依然在嗫嚅,他自认是君子,难以启齿这妇人之事。

明诚剪去那枝叶,了然地出声拯救他:“不要同情我,这是我的幸福,不是我的哀愁。”

明青解脱了,继而好奇起来:“什么是您渴求的爱情?爱情又是如何的模样?”

“爱情?”他黑晶晶的眼睛忽的黯淡下去,“爱情便是她痛苦时,你疼过她千倍;她若是一点小小的幸福快乐,你便如同看到日光那样炽亮的希望。”

“先生经历过爱情?!”

“我正在经历爱情的痛苦。”他又握了一下剪刀,将那兰草尖头的焦黄并不留恋地去除,“或许,你也应当去外面看看,看她的忧郁症是否已然无药可救,看看自己只能沉默的无能。”

东方已经没有太阳,残余一线凄凉的殷红,蹒跚地退移,终于被苍凉的青灰掩埋。

“去外面吧。”

明先生终于要走,明青背着书箱,抛弃母亲的泪水,固执地同他上路。

明诚心想:“他应当懂我。”

明青入了新式学堂,年轻的热血火焰一样高昂燃烧,在学潮中是最明媚的一抹希望。

“先生!这样嘶嚎?能够拯救她么?”他有时候也会如此的迷茫。
明诚便轻轻地笑,“你心中是否与我是一样的痛苦?”

明青苦闷地点头:“我已懂了!”

明诚黑晶晶的眼睛带了些许笑意,他明日要和他的学生参加一样的学潮。

他又穿上那件长袍,沪上的空气带着碎冰一般的湿气,从皮肤的小孔里钻进骨缝,又穿过血管直直进入心脏。

滴答,滴答。

哪里传来的钟声?敲钟人是否也在哀哀地哭泣?

它是死亡的悲鸣?还是生的呼唤?

所有人都在呐喊!

他高举旗帜,登上新政府冷硬的台阶,看着那个人面容深沉,喜怒不露,嘲弄地看着他,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的叫嚣,如同看着一群不知所谓的顽童。

枪口的黑洞对准他的心脏。

明青似乎惊惶地哭喊着。

明诚听不到,子弹穿过他的心脏,没有痛意,他黑晶晶的眼睛仍带着天然的悲悯,凝望着那个人,那个曾经给予他温暖怀抱的人,如同凝望一座灰白的雕塑。

那个人枪口微微发红,他扔给旁人。

厌恶的看着噤声的学生们吞下抗议的呼喊。

更厌恶那个被他处决的曾经的弟弟,他离开时那么天真,回来后更加天真。

他的心突然猛烈的颤抖,疼痛袭来。

二.

滴答,滴答。

明诚掏出怀表,时针分针并在一处,时间刚刚好。

他已经不再畏惧杀人这件事。

刀刃割过柔嫩的肌肤,温热的血液滑过指尖,带出腥甜的黏腻。枪口抵住的身躯无论如何的顽强,都能轻易穿透。

他着夜游的黑色衣袍,在朦胧月色里影影绰绰,游魂一般的前行。

他应当是憎恨日本人的,他们践踏他的国土,创造他的孤独。好似中国的人民如同他们身上沉重的腐肉,只能无尽地割去。

他又憎恨着自己,他如此着迷杀戮,像是沾惹了可怕的瘾,唯有血液的腥红可以缓解。这世界总要分崩离析,他葬送人命,又为他们怜悯。
他是自我拉扯的矛盾,他慈悲,他残忍。

所以,日本人捉到他,教他去杀人。

他一面痛苦地厌恶着,一面快乐地沉沦。

新的对象叫做明楼。

他坐在浦江旁,看着奔腾的黄色河水,只觉心头的愁绪也如着奔流的河水一般。他已经失眠两天了,只因那个人叫做明楼。

他的过往,如同一席破败的棉布袍子,因为陈旧的破败,肮脏的棉絮争先恐后从那些破败里拥挤地挣出,有些逃离地猛烈,便飘散在空气里,钻进他的鼻中,叫他打出一个可笑的喷嚏。

这棉布袍子还是幸福岁月时,他那位养母一针一线为他缝补的。

后来,他就只记着苦楚和仇恨。

他六岁时候,那天夜里,月儿也是这样明晃晃的惨白。养母前一天将他抱在怀中,亲亲他的脸颊,向他许下一个昂贵的承诺。

“阿诚,明日你便要六岁了,娘攒了这些年的钱,便要送你去读书,和大少爷一样的学校。”

自此燃起他读书的热望。

第二天,养母回家,脸色同月儿一样惨白。再看向他,好似看见世上最脏污的东西,满腔恨意化作如雨的藤鞭抽下。

他裹着那厚厚的棉布袍子,惊慌失措,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袍子很快破碎,棉絮漫天飞舞,白茫茫如同纷扬大雪,蒙住他黑晶晶的眼。

他便被囚禁在方寸天地里。

再不曾体悟到温暖的滋味。
“为何不放了我?!为何不放了我?!”他不再疑惑为何养母会态度大变,他只能苦苦哀求自由。

他难以如愿,只能自求出路。

逃亡那天,云层极厚,似乎悬在他的头顶,他抬头看那阴晦的天,将棉袍又裹紧了几分,藏在那些破洞里的饼干碎屑刺进骨肉。

他觉不出痛。

逃亡路上是大少爷明楼的学校。

他心头又一阵热望,却很快凉透。

他不敢放松,只知晓无尽地逃离,逃离。

滴答,滴答。

百货大楼顶上的钟声带着同情,悠长地响起,他终于,终于哭泣,擦干了泪,那双黑晶晶的眼裹上了冰霜。

身体里的凶兽,刺出獠牙。

无人真心实意地爱他,他便只能爱着自己。又因无人真心实意地爱他,他便把每一个人对他的善意牢牢记在心底。

于是,囚笼岁月偶尔见人的时日,这位明家大少便给予他一点点高高在上的温情和暖。

他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终于尝到一点苦涩的滋味,他以前不曾遇过,浦江水滔滔地作响,震地他心烦意乱。

他还是去了,弃下萧索可怖的惆怅。

握一柄刀刃,在夜色里,鬼魅一般掠进明楼的书房。

他却失败了,或许是在刃尖接近那人喉管时他蚁虫噬咬一般愧疚让他颤抖了,明楼擒住他细弱的手腕。

迅雷一般夺过他手里的利器。

“竟然是你?如何是你?!”

他那样不可置信地询问,又那样果决地割去他的喉管。

滴答,滴答。

书房里的钟声叹息着响起,仿佛是在哀悼他如夜的性命。

又仿佛在迎接黎明。

灰暗之中,明诚脚尖抵住那小小的手表,他蹲下身,沉默地捡起。

镜面一道狭细的光,将他的一举一动引入南田眼中。

车内虽然温暖,明楼眼中的冷漠却如此逼人。他是一个坚忍,克己,无情的上司。

“证据本身是无意义的。”他只用这样一句话来提醒他的错误。

明诚背部细细密密的冷汗闻言更加颤抖,刺进他的骨骼,教他忍不出惊惶。

“是,先生,我会用性命来弥补这个错误。”

“南田可以消失了。”

明诚黑晶晶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窗外下起了雨,敲击在车窗上。

滴答,滴答。

烟雨模糊朦胧。

那天夜里,回到自己幽暗的房里,明诚为自己写下一封遗书。他投身革命许久,早就有如此的觉悟。

他的国不曾病好,他的命便不属于自己。

作为一个军人,他犯了错,理应承受后果。

绿莹莹地灯光漫洒在苍白的纸帛上,映出阴沉的“明诚”二字。

他抬起头,怨恨地捏紧了笔,带着搏命之人应有的决绝,向自己立下誓言。

他为自己烧去了那份遗书,他已经死去。

司各特路窗明几净,他穿上他刚刚去法国读书时,明楼送他的西装。

白杨一般立在窗前。

南田被他推在一旁,所有猜忌的目光都化作担忧,他分辨的清,这担忧是真实的,他略略松了一口气,清冷地目光投射到窗上,渡过这虚空,看见那可吞噬人的枪口。

他的嘴角抿成隐忍的模样,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热意。天地间独此一人的寂寥,他奔腾热血的悲壮在这独属他一人的战场里喷薄。

明楼的枪口对准他的心脏。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他坦然地笑起来,带着对新的中国的热切希望。

滴答,滴答。

钟声和枪声一同响起。

好似千万人,一身黑袍,手戴朴素白花,唱出一首恢宏的赞歌。

他睁开眼时毫无预兆。

黑晶晶的眼望着天顶,迷茫而又不安定,他静谧地痴看了许久,终于溢不住地低咳起来。

明楼听到声响,慌忙起身,握住他冰凉的手,额角是疲惫的印记,对他投以沉郁的关切。

而他只觉得陌生与孤独。

他任由明楼握住他的手。

水秀山青的小村庄,满脸悲切的学生;晦明不清的暗夜,沾血的小书房;南田充满怀疑的猜忌目光,司各特路吞噬一般的黑洞枪口,光怪陆离,纵横交错,在他脑海里片段式地闪现,最终汇集成一个人,冷漠的脸,和一把闪烁寒光的枪。

他张皇失措,从心里蔓延着寒凉。

颤抖着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怕,大哥。”
自那年后,他从未再向明楼示弱。

明楼仿佛怕自己不曾听清一般,屏住气息小心地询问:“阿诚,你说什么?”

他又闭口不言了。

他收回手,忽然觉得有些难以描摹的哀愁,这么多年,在他层层叠叠的梦境里,他依然如此簌簌发抖地活着,没有生出一丁点儿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万千个梦境,万千个世界,每一条线的终点都是他最依赖的人,他向着那光明奔跑,最终坠入死亡。

而万千个死亡又汇聚成一个清醒。

清醒过来,看见明楼平静的疲惫,奇异一般,抽空的安全感又不知何时填满了他空落落的心。

他又有些高兴。

明楼体贴的擦拭他额上的汗,这些天他不曾假手他人这些琐事,一开始笨拙,而如今熟练的仿佛天生就会一般。

他苍白的唇干裂开,静静地呆呆地看着眼角飞出欢喜意味的大哥。

“大哥,我不怕了。”

滴答,滴答。

钟声如同情人的低吟呢喃。

漫天烽火,那栋漂亮的上海洋房顷刻化为灰烬,如同纸卷在火盆里燃烧,天空飞扬灰烬,旋转,四散,聚拢,又旋转,四散,聚拢。

他紧闭双眼,吐不出气息,失去了一切的知觉。

炮火落下,明楼抱着他被余波震开,他在他紧缚的怀中艰难地呼吸,鼻息见都是酸涩的热血气味。

他猛地被一撞击。

睁开眼,仿佛还沉浸在战火纷飞的橘色天空下,急喘地呼吸。

他挣扎,发觉四肢不知为何被缚住。

他坐在怪异的铁椅上,怪异而陌生的男人,绕着他喃喃有词。

滴答,滴答。

他为何会被刑讯?大哥又身处何处?他迷茫许久,终于配合那怪异的人,僵尸一般回复他:“我是……雕塑……”

那人满意地笑起来,神色疯狂,收回对他的桎梏。

他心中不屑,军校的训练也强过这里看起来简陋的催眠。

重回自由,他手中早就勾起了锁链,利落地绞死那失心疯样的男子。

他又失去了气力,颓然地倒下,他是已经醒来?还是仍在梦中?

铁门徐徐被拉开。

简瑶带着泪奔来,看见这铁牢里死去的谢晗,还未来得及惊骇,便看到快要晕厥的李熏然,半是慌张,半是欢喜地教人来救他。

医院是冷冷的,带着消毒水的白。

输液管滴答,滴答。

他从迷茫里清醒过来,他是谁?李熏然?亦或是明诚?

那一场漫长的催眠,他在无数梦境里穿梭。

他心里对简瑶那一点点的爱恋已然死去了,可他是谁?情人一般在他耳边呢喃的人又是谁?他是否死在他情人的怀中,在那烽烟的岁月里?

他醒来后,与以往变了许多。

望向薄靳言的眼中再也没有曾经的崇拜,如同两汪死水。

只有漠视,全然的漠视。

如同一个游魂,在凄冷长廊里飘荡。

“你是哪个房的病人?你没事吧?”

沧海桑田,总有一个声音他不会记错,不会忘却。

他抬起头,熟悉的面容,沉郁的关切,他几乎恍惚,想要抚摸他的面庞。

他蓦然缩回手,思绪刹那间明晰。

他黑晶晶的眼脱去了迷雾一般的翳,泪水含在眼中,不曾掉落,只有眼眶一圈微微红,将他的眼睛涤荡地明亮。

“熏然!熏然!”简瑶寻人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终于握住他颤抖地手臂,“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凌院长对不起啊,他身体还没有恢复好,熏然,我们回去吧,好吗?”

“没事,病人要好好注意休息。”

他愣愣转身,随着她走。

医院长廊灌过一阵萧索的风。

熟悉的面容,沉郁的关切,看起来身体也不大好,无论过了几个世纪,他永远照顾不好自己。

可是他已不是他。

而自己,又是谁呢?李熏然?明诚?

已经无所谓了。

滴答,滴答。

他的泪落了下来,敲在心上。

像无人回应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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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二,三是明诚的梦境,二是我之前写过的完美救赎段落(本文灵感来自完美救赎)
【2】明诚在李熏然的记忆力,受催眠的刺激重新想起。
如果看不懂我在写啥,那就且当我胡说吧

然后这就是个短篇,没下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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