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大哥总是叫唤着牙疼。
我看了看,里头的大牙蛀坏了,埋怨了他几句,这人越老越爱吃甜食,还总是说不得!
我赶紧和安医生约了个时间,说要带他去拔牙。
说起安医生,是个有大好运气的人,刚刚解放那会儿,我们家因为革命时间早,大哥又是政委级别,就算成分不好,也是红色资本家,大姐还被追成了烈士,大院里的邻里基本都还算尊敬我们。
安医生家就不行了,他们家是个小资产阶级,受尽白眼,出门都不敢抬头。可是安医生的学历摆在那儿呢,本事也摆在那儿,几乎是全才,内科外科,耳鼻喉,牙科…………甚至中医也能瞧上几眼。
解放军是最可爱的人,医生和教师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安医生业务水平太高,上级破例让他做了军医,给予党籍军籍,去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了,回来以后就是军官,他是人民英雄,和过去的一切都划清界线,他们家从此抬头挺胸,再不受气。
我们家同安家最早认识,他回来以后,呆了几日,听他家里人对他说现在是如何如何光荣,出门是如何扬眉吐气,他烦的狠,就常常抽一根烟,找我来说话。
说以前不知道阶级阶层是什么(他是个医生,受到的教育就是病人无贵贱。),解放以后才真切觉得阶级阶层是怎么回事。
“原来人啊,真是有三六九等的。”他和我慨叹。
我就笑他:“你这个思想不行,新社会了,说这些不像话。”

他就笑了笑:“我是最底层,这个成分说和等级说有什么区别呢?”
我瞪了他一眼。
他就敷衍了句“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
留过洋又有真本事的人都挺傲的。
大哥也一样,有安医生这想法,他每次开会回来都是一肚子气,一看他皱眉问我要阿司匹林我就知道定是会上有人拿他的成分说事了。
“指桑骂槐!以为我听不出来?!”大哥那时候常说这话。
后来,四人帮,文革。我们这些成分不好的早就被归类为牛鬼蛇神了,安医生那儿,要不是他那个抗美援朝经历,差点就要被打成黑七类了。
文革经历的事情不想回忆,我只记得我们回北京的时候碰着安医生了,他精神还很不错,后来他给我说他自己懂得一些放松的按摩手法,全队的人都求他按,人缘好极了,专业又是医生,革委觉得他是人才,就让他做医生了,没干几天重活。
他看我和大哥受了许多,唏嘘道:“还是有一门手艺好啊。”
他是个极有趣的人,听他说话总能琢磨出一些好玩儿的事来。
平反后他有一阵子不工作了,常常来找大哥喝茶看书,这两个人虽总是话不投机,又莫名能相处融洽。我记得一日安医生给大哥送了一本《本草纲目》,大哥隔天就翻出一本《国富论》送给他。也不知道是谁嗝应谁。
如今他牙疼,我和安医生约了个时间,带着他过去。
安医生带着个小探灯,仔细检查了一番,说都蛀空了,肯定要拔。
完事后,他顺便检查了大哥别的牙齿的健康,不可思议道:“明老头,八十多了,你的牙还这么好!”
大哥咬着棉花,哼了声。
安医生顺便也给我看了看,直摇头:“你们兄弟俩真是一对儿,牙都这么好,还没松。”
大哥特别得意,含含糊糊地说:“哼,刀山火海我们都走过来了,筋骨都是铁打的!”
我忍不住要笑:“别得瑟了,多谢了安医生。”
安医生说:“真是最烦你们这些干革命的人,不喊口号不能活一样,牙口好应该感谢你家阿诚照顾的好,和刀山火海有什么关系?”
大哥抬脚就要踹他。
回去的时候,大哥又含混地说话。
“刚拔牙,别说话!”
“老安也挺可怜的,老伴走的早。”
“他自己过的挺高兴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刚拔完牙,好好咬着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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