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曼(主)楼诚(副)

看楼诚番外戳这里:楼诚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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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从来都是妖做人,哪有人做妖的道理。

 

 

于曼丽是新生的妖,既是新生,前尘便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一柄薄薄的匕首,在人的颈间画出一条窄窄血线,先是一点点渗出来,慢慢变得稠,在脖颈上缠绕交错。

 

记不得了,在想下去只是红通通一片。

 

她伸出手,没有五指,像某种虫子的前肢,白色,透明,月光照得过。

 

变成一个怪物,她总是要伤心的,泪也流了,好在,她看水塘里,总归不是一无是处,还有一张漂亮的面孔。

 

她大概像一只蜘蛛。

 

平白无故多了好几条腿,原先她不会走,这几天分不清是手是腿,迈一步,它们就缠在一起,她立也难立,躺也难躺,很是烦扰。好不容易学会了走路,又有新的困难。

她饿了。

妖吃什么?蜘蛛倒是吃虫子,可自己原先是人,看虫子丑陋模样,嫌弃得紧,下不去口。

 

看她,如今也是个丑八怪的样子,也要挑三拣四。

她不管,她总还是有张好看的脸。

听说以前有个画皮的妖,求不到一张脸,就去剥旁人的皮,自己披上,过几日,血滴滴答答从接缝流出来,它便又去剥皮,又可怜又可恨。

又有新的尸体从上头的一方天光里掉下来,血液新鲜,尤带温热,闻着那似有若无的腥气,于曼丽的饥饿感愈加排山倒海。

唉,原来她成妖的地方在乱葬岗里,蚊蝇嗡嗡地飞,身旁一丛一丛的隆起是人尸叠堆的小山。

她闻不到腐尸的臭味,一心只被那新鲜的血腥气味勾引,她拖着那几只腿爬过去,前肢刺进那人的脖管,血腻着游过来,飘出几缕难以名状的香气,她仰起头,嘬起嘴,暗红色便凝成一道蠕动的线,牵到她的胃里。

新生的妖软弱的像只蚂蚁,饿占据她所有情绪,遇见食物才不管好坏,终于有点力气。

于曼丽白皙脸上绽开一束笑,唇边抹开一团红色,像花丛。

她做妖做地得心应手,几乎把以前做人的岁月在脑海里涤荡干净。

人,纯洁脸蛋后藏着浓郁的阴险。

妖,就掺了一点狡猾。

于曼丽原先是人,知道人有变通不了的毛病。如今自己这副怪物样子,从尸坑里爬出去,被人见了,怕是会被烧死。

变成人的模样。

为了填肚皮。

 

 

上海这几日的空气没有一丝人气,水汽冷冰冰,被人吸进肺里,在那小小空腔里结成霜,冻的每个人脸色发紫。

汪曼春仍是娇艳欲滴的模样,裹薄薄皮衣,颜色生动的走在上海街头,军靴描出她小腿的优雅曲线,每走一步踏出一颗锐利铿锵的音符。

 

“又叫黑寡妇?你们男人眼里头,是个杀夫的女犯人都是那八脚的虫子?”

 

“倒是还有些毒蝎子什么的称呼,到底不如黑寡妇合适。”

 

汪曼春冷嗤一声,眼眸半开,溢出几缕不屑的光,竟然也艳丽地令人心醉。

来人心痒,想细细看她,又畏惧她,半遮半掩地觑着她,见她突然凛冽神色,惶惶地退去。

汪曼春十六岁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是一只妖,那时候她失去她的爱情,怨恨酿出烈性的酒,浸透她的四肢百骸,她眼前浑浑浊浊,充满朦胧雨水,灵魂里突然劈过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她的唇红得发黑,躯干上生出许多尖锐。

一朵俗艳的花长出了刺,颜色也慢慢沉下去,躲在卷曲的花瓣里。

这幽夜,开成一株血色的玫瑰。

汪曼春到人间,觅一场欢爱。

要找个配得上自己的人,相貌要英俊,还要有学识,对她要深情。

花摘掉记忆的花瓣,只做一个女人。

原来人间里,爱从不纯粹,她哪里管得了许多的恩恩怨怨,只晓得热烈地把情和欲都托付给另一个人。

唉,这故事说起来别扭,女人自以为轰轰烈烈的爱,在男人眼里怕也是一杯美酒,喝了留香,喝多会醉。

男人推杯至盏,笑道:“不可贪杯啊。”

可倒出来的酒不能收回去,只好干干脆脆地倒掉。

女人的爱只有那么多,倒一点,空一点,挖出血泪去给男人,总有空掉的那一天。

明楼坐上去巴黎的飞机,为他山海一样的事业。

汪曼春已经空了。

好在埋在心底还有一片记忆的花瓣。

她又想起来自己是一只妖。

死不掉,求不得,渡不过,种在眼里的孽吐出黑漆漆的障。

 

 

于曼丽做惯了勾引男人的生意,她眼中泄点笑,便有很多男人扑过来,抓她的裙角。

她没有居所,软着腰倚在灰白的巷墙上,上海街头吹来一缕冰凉的风,扬起她的发丝,真是缱绻撩人。

“小姑娘,多少铜钿?”

“阿叔~”她尾音颤颤,透出点畏惧的清纯,柔柔地答,“不要铜钿,给点吃的。”

男人透出点讶异,觉得奇怪,可她垂着头,露着细细的脖颈,如一段温白的玉,他轻而易举地被勾引了,舍不下这便宜。

怕什么,一个小姑娘,就是后头藏着什么刀山火海似的陷阱,只要抱到手,也值了。

他说:“好可怜,阿叔疼你。”一双手揽上她的细腰,不漏痕迹地揉了揉她某处软嫩,带她进到巷子深处去。

曼丽依着他,悄悄在他脖颈上开一个小口,血线乖巧地填满她的胃。

男人欲仙欲死,化作人干,风一吹,便成齑粉散在冰凉的空气中。

这年头,不见一个小瘪三算不得大事。

于曼丽游荡在上海的风雨里,日复一日,填饱自己的肚子。

 

明台养好了伤,被锦云扶着,在隐蔽的弄堂里散步。街上人少,他又想起和锦云初见时候,折梅的浪漫。

 

于曼丽软软的腰肢忽的僵硬起来,她细细盯着明台的脸,那像一把锁,前世记忆从混沌中翻涌而来,脑海洗不掉,一簇一簇地爆开,烧毁她所有无畏。

 

“小姐,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吗?”锦云走过来,小姑娘满脸泪痕,像遭遇了伤心事,锦云不忍,于是温柔询问。

明台的眼神也跟过来,扫到于曼丽脸上,像夕阳,看着温暖,却没什么温度。

是全然的陌生啊。

他忘了她了,忘了,也好吧,如今,她是妖了呀,做妖,再活过来,总要付出点什么。

于曼丽摇摇头,露出一朵苍白的笑,扭着腰肢跑开。

 

她不想吃人了,投案自首去,看看自己会不会再死一回。

前世也这样,不想杀人了,也去牢里。

 

汪曼春十指纤纤,尖端坠着血色,推开腐朽的牢门,咿咿呀呀令人牙酸。

于曼丽皱着眉转过头来,这几日过得挺好,就是饿,好在牢里总会来几只肥老鼠,她拿饭喂着它们,养得它们白白胖胖,再喂自己。

做妖做人,总逃不过吃饭睡觉的事儿。

 

花立在那里,生出黑色的根,和蜘蛛遥遥望着。

 

“是你?”汪曼春仍记着第一次见到于曼丽的情景。

红纱绿蔓,烟花间总是脂粉浓郁,于曼丽也是这样的俗气,只有一点与旁的不同,那阴森森的鬼气,教她警惕。

“……是你?”于曼丽自然也不会忘记,汪曼春打在自己身上六个弹孔,断绝了自己的呼吸,还要把自己剖开,挖腹,血肉模糊,她记得清清楚楚。

见到仇人,于曼丽恨得牙痒,等她走近,迅疾地伸出一只手,手上十指尖尖,淬着毒液。

汪曼春任由那蓝盈盈的光没入自己的身体,妖娆地笑开。

“哎呀,蜘蛛精,有趣。”

于曼丽陡然一惊,想要收回手,却被她握住了皓腕。

她掐住她,贴在她耳边吐气,惹得她浑身战栗。

“你死不了,跟我走。”

于曼丽满心厌恶她,又因她透着古怪,生出了复杂的亲近,自我拉扯,终是拉倒了汪曼春的阵地里。

“我可不愿再挨你的刀子。”

汪曼春听见这话,突然的笑起来,带着真心,春意盎然。

“以前不识得你,不晓得你这样可爱。”

“可爱什么?”于曼丽暗暗嘟囔,站起来,抱着她养得那堆小老鼠,囚服宽大,套在她身上,竟有种禁欲的风情。

汪曼春步伐轻快,牵一只小蜘蛛。

牢门之外,天朗气清。

汪曼春的家充满馥郁的浓香,暗红色的花朵扎满所有空处,玫瑰味道迎面扑过来,想要在人的肺腔里种下一片花田。

香的令人恶心。

于曼丽贴在门边,不进去。

“你是个什么怪物?”她冷冷地问。

汪曼春嘴边永远一抹笑,艳红如同喝了血:“如你所见。”

于曼丽又有了一种无缘由的亲近,她长舒一口气,她是妖怪,她也是妖怪,谁也害不了谁,于是她把八只脚放出来,悠悠爬进去,挤过密密花丛,她还抱着她的一窝老鼠。

汪曼春瞧不上,她光鲜亮丽,玫瑰花吃阳光喝露水,把人血倒在土里慢慢吸收,而于曼丽这样茹毛饮血,饮得还是牢里老鼠的血,丢脸。

“只吃你那些小宠物,不饿?”

“饿,不想杀人。”

汪曼春忽然想到什么,嗤笑一声。

“当婊子立牌坊。”

于曼丽八只脚动了动:“都是血,人血老鼠血,没什么差别。”

汪曼春慢条斯理脱下衣服,赤条条,像米开朗基罗的雕塑。

她在高峰之间割出一条河,流向蜘蛛的红唇。

“我的味道,怎么样?”

于曼丽被这惑人美色震得丢魂弃魄,樱口微张,冷不丁被灌一口仇人的血。

没什么腥气,芳香分子充盈她的口鼻,玫瑰啊玫瑰,微苦的甜味,实在是,实在是叫她上瘾。

汪曼春看她痴傻的样子,得胜的一笑。

“人血,到底是不同。”

于曼丽从迷幻中清醒,眼角挑出勾人的弧度,反唇相讥:“你可不是人,怪物。”

 

 

汪曼春喜欢杀人,她原先还当自己是人的时候,便喜欢杀人,生在汪家的土里,就做汪家人的事,若是生在明家的土里,恐怕也做明家人的事,不管在哪儿,总能杀人。

名声值几个人头?

后来记忆归来,她便更加无所忌惮,血液爆开像一朵花,一簇一丛,渲染出盛放的美景。

汪曼春,上海滩一株无人敢招惹的红玫瑰。

不过她心里不大愿意生在明家的。

明楼太完美了,想到他,她就颤栗,整个人溢出甜香,要生在明家,成了明楼的妹妹,爱就成了背德的爱。

汪曼春不在乎,可她舍不得明楼。

罪恶,罪恶。

她就爱看明楼教导她那副严师模样。

真是想扒了他的衣服。

 

蜘蛛一只手捏着老鼠尾巴,七只脚在地上爬,从玫瑰身边经过。

“花痴。”

 

汪曼春从绮思回到现实,看那只新生的蜘蛛精,弱小,眼光也差,除了一张麻痹男人的脸,一点用处也没有。

“也只有你,瞧得上明台。”

“明台怎么了!明台他千好万好!”于曼丽听了生气,女人间的争执都来自比较,就算意淫,也要护着自己的男人。

战斗升级,蜘蛛飞出去几只腿,玫瑰也落了几瓣。

妖精打架,打到最后,突然发觉那两个男人都不是自己的。

 

“总有一天,把明楼捉过来吃了。”

“哼,就凭你?”

“你又好到哪里去?那小少爷在别的女人手心里。”

“他好我就高兴。”

“啧,你倒是深情。”

 

 

 

于曼丽这几日经历着痛苦的蜕变。

肚子鼓得过分高大,隆起来像一座山。

汪曼春擦着枪袅娜地回来,看见蜘蛛这样,嘲道:“出去和哪个野男人玩了,怀种了?”

 

于曼丽和自己的肚皮作斗争,倒栽在地上,八只腿乱颤。

肚子眼亮晶晶,她用手一拨,扯出一根乳白色的丝来,刚好握在手心,源源不断,从她的肚皮里生长出来。

 

于曼丽小脸惨惨白,饥饿席卷了她的灵魂,老鼠一家化成粉末,找不到东西充饥,她便将一束束的玫瑰花塞进嘴里,花刺让她鲜血淋漓,就像白雪里陡然开出的花。

 

玫瑰是汪曼春的血肉,每一朵都是一颗心。

 

“不要把蜘蛛丝弄得满地都是。”

“不要把我这搞成你的盘丝洞。”

 

汪曼春第一天后就再也没有喂过于曼丽自己的血肉。

小蜘蛛的胸脯不自觉颤抖,汗水淋在上头,蜿蜒出暧昧情瑟的曲线。

她一指抹过那些汗水,在高地旋转,于曼丽只顾着肚皮的疼痛,挺起腰,朦胧双眼就这样汗涔涔地无助地看着她。

 

玫瑰花心里暴虐的欲望腾腾燃烧。

她汁液四散,被蜘蛛精贪婪索取,玫瑰味道浓郁,溶进曼丽血肉里。

曼春十指鲜红,掐进曼丽疼痛的源头,蛛丝肆意疯长,像绢,像纱,交错编织,包裹住她们。

汪曼春咬着她,她那八只腿无处安放,和玫瑰花纠结缠绕。

她们像争夺养分的胚胎,相互掠夺。

 

汪曼春太讨厌蜘蛛丝的粘腻了。

于曼丽又大了些,像只厉害蜘蛛精的样子了,头发湿答答,垂下胸前,黑白冲击,惊心动魄的美。

汪曼春贴在她背上,在她耳侧插一朵玫瑰。

“蜘蛛,我从牢里带你走,不是让你犯懒的。”

于曼丽软软答她:“你要我做什么呀。”

她从没有真的感到安全过,做人的时候,明台是她的生死搭档,生死两字像诅咒,却给予她一点微薄的安全感,她舍不得离开明台,回到那种无人可依的世界里。

明台确乎不爱她。

她又失掉了安全。

做了妖,游荡人间,也怕冷,怕饿,怕许多事。

汪曼春是她的仇人,她怕。

却也是个怪物,她又亲近。

昨夜成了另一个世界,在浓郁的玫瑰香气里,她飘零的心突然温暖安定,肌肤贴着肌肤,柔软滑腻,她喝着她芳香的血液,再不觉得饿。

她要追随她了。

于曼丽心里这样发誓,她又寻到生的快乐。

“这样听话?”

“我的命是你的。”

“你的命有什么用处?跟在我身边,不要糟蹋我这些花,饿了自己杀人去。”

蜘蛛精甜甜的笑,贴着汪曼春的臂弯,藏起八条腿,幻作人形,湿漉漉,赤条条。

 

汪处长身边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个相貌美丽的副手。

清纯柔弱,姣好身躯藏在束紧的制服里,垂着眼睛,安静美好,如同一株野百合。

76号的未婚男士心里蠢蠢欲动。

“曼丽,今夜有空么。”

于曼丽眼尾轻扬,微微抿起嘴笑:“有的呀。”

未婚男士一号喜上眉梢:“那……我去凯司令定个位子?!”

于曼丽沉吟,幽幽地答:“好……”

汪处长铿锵步伐适时出现,冷冷扫过这对青年男女:“不要搞我的人。”

未婚男士被这气场震慑,先白了一张脸,呐呐不言,从一边退开,很快看不见身影。

于曼丽拨拨卷发,倚在墙边,知道汪曼春在警告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又不会吃了他。”

汪处长冷笑:“难说,你要是真有本事,把我们明长官身边的秘书长给吃了。”

小蜘蛛起身贴着她,眼里浮出委屈的水色:“他?好像也不是个人。”

 

 

明长官身边的秘书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只要他想,就可以把你的方方面面了解的清清楚楚。

于曼丽去新政府混日子的第一天,和他照见过一面。

小蜘蛛半点不担心,她如今是妖,上天给了她一点儿好处,以前共事过的人都不记得她了,好像世上没有这样一个人,独独有一只妖。

她自然的,无比甜美的,对明秘书露出一个笑容。

明诚愣了愣,他眼中飞快闪过一种奇怪的情绪,但是依然回以她一个有礼的笑容。

第二次见面,她跟在她的玫瑰花身边,明诚跟在好威严的明长官身边。

于曼丽垂着脖颈,盯着汪曼春血红色的宝石耳钉愣神。

一道探究的目光照过来,她身上的绒毛不自觉地立起,险些藏不住自己的八只脚。

明诚忽然说:“您和汪处慢聊。”

汪曼春闻言抬起头,侧过来一道赶人的目光,于曼丽看到了,玫瑰花春心荡漾,要和她的男人独处,她深明大义,也扭着腰出了门。

明诚站在门边,目光很凉,于曼丽不自觉地,直起了腰。

要知道,蜘蛛精直起腰来,不那么容易。

“于曼丽?”

被叫到了名字,漂亮的妖精惊得抬起头来看他:“你?”

明诚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握住于曼丽的手腕,把她拉到隐秘的角落里。

“你是个什么怪物?”

于曼丽心里大骇,大骇之下又有冷静,笑面虎秘书长这样问她,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也是个怪物。

大上海说着大,其实也不过是巴掌点儿的地方。

原来藏着这么多怪物。

她咬了咬唇,慢吞吞的从肚子眼那儿扯出点蛛丝。

秘书长了然,不要她的蛛丝。

“你死前,好歹是为国家牺牲的人。”明诚教训,“做什么和汪曼春凑到一起?”

“可是,”于曼丽小声的,认真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10岁的明诚死在一个冷冷的月夜。

那时,月盘高悬,大得惊人,占据了半个天际,树叶好像变得高大,横亘在月前,使它斑驳。

这斑驳如同明诚身上的斑驳。

他睁着眼,望着那无情的月盘,像风箱一样急促的呼吸,然后戛然而止。

他的养母对他不好,不知道那个没什么见识的中年妇女从哪里学来那么多花样复杂的折磨人的手段,她把废弃的衣架好好收藏,拧出好握的姿态,盯着明诚最柔嫩的地方,迅疾又用力的抽过去,很快就会有一道小小的隆起。

明诚一开始疼,后来觉得灼热,像小火,慢悠悠地在他皮肤里燃烧。

没有饭吃,还要做她的奴仆,有时候,细细的绣花针穿进他的身体,带出一线血色。

唉,是她认错了人,却要自己来受苦。

明诚在逃亡的路上想,死还能有多疼呢?死了以后就可以不疼了吧。

这样,上天听到他的祷告,大方的赐予他死亡。

上天再大方了一点,又赐给他新生。

10岁的明诚再睁开眼睛时,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却也看不到自己的灵魂。

我在哪里?

他那时候还没有想到自己死过,着急地想要逃走,可是看不见腿,也看不见手,好像他连灵魂都没有,只有一抹意识。

明诚想,我现在算什么呢?

 

好歹,他总算找到了身体,一滩尤带潮湿露水的泥土。

他比旁人聪明许多,虽然才10岁,但是比人更渴望生,他聚起了他的身体。

他试着走路,颤巍巍,走不稳,每走一步,落下一点泥土。

一路逶迤,停在明楼的校门口喘气。

 

时机很好,明楼匆匆地出来,一眼看到狼狈的他。

大概是上天见他可怜,给他的恩惠。

大少爷走过来,惊讶的说:“我记得你。”

明诚泥土做的心短短停了几秒,然后不受控的跳的飞快,那些土沫在他的躯体里扑簌簌的掉落。

 

收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明诚一个人孤零零的死,没人知道他的死亡,所以旁人还模模糊糊地记得他。来到明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养母跪在他的面前,目光怨毒地像一条蛇。

可是,他不怕她了,这几日,他琢磨出很多利用自己的方法,他从土里来,泥土便是他。私底下,他也小小地为自己讨回过公道。

 

十一

学习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改变一个妖。

明诚再大一点,不想心总是扑簌簌地落土。

他把那颗心挖出来,加了一点血,捏成完美的形状。

明楼正巧经过,笑道:“怎么?不画画了?要做陶瓷?”

明诚腼腆地笑开:“艺术,都是相通的嘛。”

“凡事都要持之以恒。”明楼提点。

明诚捏着自己的心,浑浑噩噩地把落下的泥拍到心室上,小声地应是。

大哥驻足看了一会儿,所幸坐到他的面前,指着左心室,皱起眉:“结构有点小问题,搁在医学上叫心室肥大。”

明诚赶紧掸落一点土。

明楼看他手忙脚乱,叹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捧住他的心脏,温柔细致的帮他修剪形状。

人的手如此温暖,那颗心几乎要舒适地颤动,明诚握紧手,竭力遏制心脏的异样,教它像一个死物。

啊,大哥。

明诚正襟危坐,细细看着明楼,自己的心是他做的,留着他的体温。明诚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一把火在心里燃烧。

“整体已经很好,细节给你修整了一下,你做什么都很有天赋。”明楼夸奖。

明诚伸出手,接过心脏,它在自己手里,隐秘地跳的飞快。

 

心脏单独烧窑。

其他脏器在另一个窑洞烧制。

 

他空空的驱壳躺在匣钵里,承受窑火。

 

从此,他变成瓷器,变得坚硬。

 

 

十二

 

汪曼春家里不缺玫瑰,自然不缺泥土。

泥土们叽叽喳喳,告诉蜘蛛精,明诚是个什么妖怪。

于曼丽惊叹:“可怜!”

玫瑰花在一旁咬牙切齿:“谁给他做了心脏?!哼,不过是个……”

蜘蛛精一条腿贴着汪曼春,说的话教人生气:“明楼给他做的心脏。”

玫瑰花转过头,双眼烧着嫉妒的火,咬上蜘蛛的唇。

唉,唉。

八只脚缠住她,颤颤地落泪。

 

“你既对他死了心,却又要纠缠,又要生气,又要嫉妒。”

“我得不到,旁人得到了我也不痛快。”

 

蜘蛛躺在她怀里,无声的叹息。

“坏女人。”

 

十三

阿诚杀人的艺术,连明楼都惊叹。

不知道他在伏龙芝学过什么样的手段。

明楼见过一些尸体,他们血肉全无,浑身脉络清晰,被什么化学药剂凝固,像一棵树生出一个人体。

那些都是阿诚的标本。

他很久以前就说过,阿诚学什么都很有天赋,尤其是医学。

 

“第一次做得那颗心脏呢?”

阿诚屏住呼吸,神色自如地答:“在。”

“哪里?”

“我的心里。”

 

明楼一笑哂之,当阿诚与他玩笑。

“不要学明台,只知道哄骗大哥。”

阿诚开始说谎:“我从不骗大哥。”

明楼稍稍抬眼。

阿诚又说:“那次之后。”

 

十四

 

明楼此人,心狠手辣,惯于做戏。

他看着汪曼春的艳丽脸庞,漾出温柔的情意,拥抱也可以挤出一些暖意。

汪曼春唇色鲜红,高兴像是真的高兴。

一转眼,他就坐在藤田面前,西装革履,表情诚恳。

藤田暗暗地试探他,他一一接下来,对答如流。

日本军官皱起眉,明楼应对完美,反倒生出几分虚假的意味。

明楼适时露点小小的破绽,藤田捉住不放,厉声质问,明楼期期艾艾,难以招架,露出一个苦笑,颓然地放弃辩驳。

“曼春……唉,您是知道的,我对她有感情,只是……”

此话未尽,藤田就笑了起来,了解男人的忠心。

“女人嘛,成不了什么事,我很看好明先生,明先生辛苦了。”

 

汪曼春兢兢业业地杀人,明楼几句话,把她送进监狱。

监狱冷得刺骨,月色从小窗透进来,照着玫瑰花憔悴的脸。

她心里有点生气,想到这是明楼报复的手段,又遍体身寒。你看,你看,他对她,总是不留情面。

 

明诚用监狱里的泥土,聚起一个虚影。

玫瑰花藏在暗处,月光横过一道,使那双眼睛明亮,眼尾红痕艳丽,没有感情地盯着他。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妖啊,妖啊。

大家都是一样的怪物,结局都不会太好。

汪曼春心里诅咒他,明诚比她更凄惨,明楼做了他的心有什么用呢,到底也都是异类。

可她仍然嫉妒,那颗硬邦邦的心封存了明楼的温度。

 

明诚厌恶她,同情她,可怜她。

 

“我来给你送行。”

 

哦,原来你要来杀了我。

 

汪曼春静静地想。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他们不是人,连归处都没有。

 

十五

新鲜的血肉和新鲜的感情,于曼丽都已经尝到。

能攥住的东西那么少,不能再丢一个。她以前爱明台,明台不爱她,她舍不得别人难过,只好自己吃苦;现如今,她只是需要汪曼春,只要汪曼春活着就好。

她的希冀从来都不大,不知道为何,实现起来都很困难。

明诚说,因为汪曼春总做错误的选择。

“你呢?你永远正确?”

明诚坚硬的心没有动容,像个严肃的佛。

“是的。”

于曼丽追问:“从未犯过错?”

“从未。”明诚微妙的顿住,然后说,“可我承认过错误。”

那是一个冷冰冰的雪夜,瓷器不怕冷,也不怕疼,跪在白雪里,向人认错。

心是温热的,那温度来自明楼。

他指责他,千错万错也都要认下来。

于曼丽双眼雾气蒙蒙,八只脚无措地垂下来,愁苦地哭泣。

“你还有你的大哥,你还有你的小弟,你这只妖,过的比我们都好太多。”

“我的苦,你不知道。”

“放过曼春吧。”

哎——哎——,她只是生在汪家,一只妖,能填肚子都行,哪里顾得上对错?这世道上,卖儿卖女的人多,杀人剖心的人也多,她一只妖,哪里顾得上你们讲的义气?

越说越不像话,明诚斥责,他对曼丽的同情多一些,语气也温柔:“国总是我们的国。”

是明楼害的!

男人害一个女人,只要一个笑容,一点温柔。

害的她面目全非,害的她麻木不仁!

蜘蛛精痛意难当,恨恨地说。

青瓷当头一棒,愣在那里,尘土扑簌簌落下,散落无踪。

 

十六

于曼丽说:“我们逃吧。”

没有爱,没有恨,只有无助地依偎。

玫瑰花没有绽放,贴在蜘蛛小小的胸脯里,浅淡地呼吸。

大上海风云变幻,除了小报偶尔会提起红玫瑰的名字,还有谁能记得她?

汪曼春的尖刺刺进于曼丽软软的肌肤,穿破血管,淡红色的血有着蓝盈盈的光,从蜘蛛心里头灌进玫瑰花茎里。

 

做妖多好呀,好过做人。

饿了吃她,她饿了就来吃自己。

反正总不会死。

 

汪曼春盛放了。

一朵花,从蜘蛛心间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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